作者近影 1 挂八号风球,窗外刮起大风,远处的黑云和海面像连在一起,黑得吓人。明秋站在窗口遥看着对面的香港,手机弹出新闻——警察市区捕捉野猪,五头野猪被麻醉捉走。她心一惊,新闻里写,上周北角野猪咬伤辅警,渔护署宣布捕捉野猪人道毁灭。警察不仅打伤路上的野猪,还用食物把山里的野猪引诱出来。新闻视频里,一头大野猪正带着几头小猪下山,晃晃悠悠从树林里钻出来,全然没有看警察正端枪站在路边。
几年前我回湖南过年,在家住了整月。傍晚陪父母出门散步,他们带我散步,路过曾经念过的小学,此刻已变成镇中心的商业超市,门口的喇叭和电动摇摇车震天响。随着城镇发展,商业中心、健民广场、现代小区逐一出现。它们对我来说,很陌生。童年时的熟悉的家全然变了模样。 有趣的是,有年我偶然在香港小住,意外选了本地人聚集的村子。难以想象在繁华的都市里,这村子静静落在山脚,由上百幢三层小楼汇聚而成。房子要么独院,要么
然而,跟往常一样,他们孤独地待在岛上, 那具睁着眼睛的尸体是他们与大海之间 唯一新鲜的事物。 ——胡里奥·科塔萨尔《正午的岛屿》 A 你也许听过《卡农》,也许没有。没关系,很多人,我敢说绝大多数昆明人都没听过这首名曲。我是在某次聚会上偶然听到的——一支小型弦乐队(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的现场演奏,竟让人泪目。太棒了,比钢琴独奏更厚重也更忧伤。眼前出现某个画面:星期天,黄昏,SONY短
1990年代,云南以西。沿小径慢行,穿越一片野核桃林,就到了一处村寨。邱远翻开半本游记手稿,手稿署名“方游”,繁体竖排,自右往左,指头戳着一列列软笔字,逐字逐句地看。 ……初四,去峦峰山以西,穿越国境线,入缅甸,走密林小径,有乱军贼匪交战,炮如雷滚,闻声遐迩。西行又五里,密林渐疏,山开地阔,百草霎时变色,一概旺叶狂花,认不得品类。再行六里,不抵伊江,登西婆山,访马涧寺。其内香火凋敝,来客寥寥,过
九都城最便捷的是地铁,最让人抓狂的也是地铁。总共两条线,交叉点选在牡丹桥站。乘客在这里常常会被挤掉鞋子,有时是烟卷,有时则会是假发。所以出站时可能会看到光着一只脚的女孩跳行向前,或是谢顶的大叔双手护卫脑门,以及捂着嘴不知所措的青年男子,唇齿间半缕青烟兀自飘荡,当然还有在失物招领处徘徊的人们。但人流决不允许你有耻笑他们的机会,他们裹挟你涌上扶梯,奔向地面,四散逃逸。 这里是九都为数不多的城中村。自
热汗跺了几下脚,鞋子上的草屑便掉落下去。刮了好几天的大风终于停了,牧场上的草都歪斜着倒向一边,好像再也不能直立起来。热汗想出去看看,牧场在这场大风中有没有出事,但他没有走几步,鞋子上便沾满草屑,再也无法往前走。 热汗是打狼队长,今年因为狼多,县上成立了打狼队,热汗带着打狼队员上牧场来打狼,但他们不但没有打到狼,甚至连狼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尤其是前几天的这场大风,好像让狼都躲到了神秘不可知的地方。热
他几乎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打发这漫长的时光。 平时不怎么爱卫生,在别人眼里,家里简直像个垃圾站,东西乱摆,没有章法。地板上的书籍、纸屑、果皮、空盒子,像海洋上零碎的岛屿。家具上蒙着极薄的灰尘,像时光的沉淀物。阳光无声地斜射进来,灰尘似乎又添加上一道年轮。他却疏于打扫,觉得无伤大雅,最多是顺便将垃圾带出去,并没有刻意而为之。他甚至自我安慰,自己家里比某些年轻人来说,应该算讲究卫生的模范了。从电视上,
蔡根把剥皮刀紧贴着胸口,用右手吃力压住时,就听喉咙里“嗖”一声,有团气流离开身体,钻过护栏,拉长,变成响尾蛇贴着水泥路上的白虚线,游走,瞬间,又一跃而起咬住公交车的眼睛。下午的阳光像半截粗大的肥肠翻滚过街道。 为什么不早点开口问下朱爷呢?顺山集离县城不远,三朵云的距离,骑上电瓶车,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关于儿子的下落,没有一个人知道。村上人只关注熊孩子杀人。他越来越讨厌听他们讲的故事——传说中的剥
不知从何时起,孙大午每到晚上睡觉就全身抽搐,一晚上有时候抽搐好几次,半夜里鼾声如雷,忽然间长时间地没了声音,随后机械性地抽搐,有点像癫痫。妻子马爱芳用手推他,他长舒一口气慢慢缓过神来,说是好像个鬼压着他喘不过气来。慢慢地睡觉成了负担,孙大午害怕夜晚的来临。 他到过村卫生所,村医李大疤说是鼻炎,扔给他一盒鼻炎通,又给他量了量血压,说血压不太高没事,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一管鼻炎通用完,孙大午的抽搐却
在我们老家,把打起被卷儿去远方挖河,说成出河工。出河工与服兵役有些相似,都是选派年轻力壮的男丁,都是义务的性质。在我刚满十八周岁那年,刚刚成为一个成年的男人,就出过一次河工,留下了蜕变般终身难忘的记忆。 我不愿把自己说成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有野心是贬义词,说起来不那么好听。我把野心二字调个过儿,顶多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心野的人。是的,年轻时我的心很野。造成我心野的原因有三个。一是我进入初中就开始读长篇
乡愁是一种无以言表的眷恋,是对故园的热爱与神往,这种情愫人皆有之,我却为之怅然。长年不知乡关何处,恍如半空浮云,时常感觉到根无所植,心无所安,情无所托,恋无所依。 很久以来,故乡于我只是个抽象而模糊的概念。我在湖南的某个都市出生,在那里一直生活了三十年,环境烂熟,情感深厚,心底里却从来没有认同那就是我的故乡。我的家长们湖北口音根深蒂固,回到家我也是一口纯正的武汉话,虽然从面世起就没去过湖北。
1 我们沿着la chine运河一路向西,河水汤汤,平静舒缓。我在蒙特利尔二十多年,很少发水,有一年下游的水淹了民宅,那是开河季节,想必是开得猛。那还是苏珊告诉我的,她是位优雅的女士,负责杂志检查和清算。她每次来都是笑眯眯的,穿着得体时髦。她说她在偏远的郊区居住,进城上班要开车一小时,遇见堵车时间就更长。那年她房子地下室漏进很多水,清理花费很多。通常的年份,圣劳伦河都宽阔平坦,我们走在河边,看
午后三点,细雨还没有停。这个季节,一切都是湿漉漉的。从窗外望出去,笼罩着天空的土灰色云彩,已经飘到群山的山腰,像是一块块不规则的补丁,将隐约的山色更深地隐没在阴影里。我放下刮刀,涂了一半的油画怎么也没有感觉,索性将目光移向书架,迎向我的是一幅小画。那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复制品——法国女作家乔治·桑的一幅画像。画中的乔治·桑长发披肩,身着精致的露肩小礼服,手拿一把绘图折扇,仿佛听到了谁的呼唤,正犹疑地
“我的命运之鸟被你猎去, 你的劝诫使我回心转意。” ——《果园》 一 我失明了。显然,这是一段过了时的陈述句,我不愿再回想那倒霉的瞬间。如果是刚才发生的事情,我现在一定在怒吼,咆哮。正常的人,尤其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接受不了这样急遽的变故。可接受不了的也终究要接受。没有选择。 我被一卷结实的纱布遮住眼睛,像个从漆黑地底获救的失事矿工。与重获新生的人不大一样,我头上的缠结始终没有解去的迹
白水河从金洞晒北滩瑶族乡枧下村流出时,只有少许的溪水,蛇似的蠕动在山谷,它瘦削、单薄,没有力量,不能像巨龙般翻起波浪。 白水河出了鸡子干坳,才从浓浓的山雾中挣脱,犹如瑶族姑娘退去了面纱,扭动灵动的腰肢,艰难地跋涉完崎岖的山路,方有了河的模样,显得丰盈、饱满。身后的大山,书页般层层叠叠地缓缓后退,两岸美景迎面而来。那是一块块平平坦坦的庄稼地,沃黑的土质,种下什么即可收获什么。用我父亲的话说,插下一
\曾子恒 虫 在讲巫老师、大海、心慧的故事之前,我们不妨先聊聊栗教授,一个生物学界的疯子。这座城市的老居民想必都知道,二十二年前城郊有一座私人动物园,后来因为姓李的老板捅了人,那里便荒废了。事后李老板畏罪自裁,受害人的身世至今无人知晓,连到底死了还是活着也没人过问。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关键的是,李老板就是我们今天要聊的那个疯子——栗教授。 学过高中生物的朋友,应该还记得进化论吧。
妻子得了一种怪病,睡得一天比一天沉,已经大半个月没下过床了。我和沫沫很想治好她,可只要她醒过来,都会笑着对我们说,没用的。 她的病大概很早就有,只是从前没见什么症状。病情的恶化始于今年的第一场雪。那晚,一个穿僧衣的长发和尚路过我家,跟妻子讨了杯热水,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我离他们有些远,听不清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些“永生”“来世”,也没多心,想来不过是和尚们的辞令。那晚过后,妻子仿佛中了邪,脸上
〇〇后小说家曾子恒的两篇小说《虫鱼鸟兽》《再见黄泉》被沈念兄推到我面前。我渴望了解青年写作者,渴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会怎么写,便不推辞读了起来。老实说,曾子恒的两篇小说辨析度颇高,不是那种温吞水、面目模糊的类型。小说让我想到很多,感触最深的便是观念性之于小说这一话题,往深里说其实是小说中观念性与技艺性的辩证。 常见很多青年作家,小说写得中规中矩,甚至可说细腻绵密,若要论起来却颇觉为难,缺少点属于
短篇小说《王龙》的作者赛珍珠,1892年生于美国。她出生四个月就跟随身为美国基督教长老会传教士的父母来到镇江。父母为了传教方便,没有住进狭隘的外国侨民居住保护区,这使她能在广大的中国人的世界中成长,享受到任何白人儿童都未曾体验过的自由,了解到不少中国的风土人情和社会习俗。她跟中国孩子玩,中国孩子的家庭欢迎她,她的言行如同有教养的中国女孩。从仆人尤其是她的乳母王阿妈那里,她学得了许多中国文化。她说当
编者按:本辑评论脱胎于湖南省社科院“德雅文学工作坊”对一泓长篇小说《孑孓》的研讨。《孑孓》是一部具有清晰的文体创新意识、内倾书写意识和隐喻建构意识的小说,具备多维解读的条件。小辑也拟从文体、社会、人物等多个方面折射《孑孓》光彩,助力读者理解与思考。罗山深度剖析了小说的文本创新与精神表达,以“讨厌严肃”关联时代精神状况,精准解读了小说在情绪驱动下的利弊,视角独特新颖。邓谦林从文学的城乡传统出发,将小
一泓的长篇小说《孑孓》,其内容正如其副标题“镇上人城里生存文本”所示,它书写的是小镇青年在大城市里的生存状态和精神成长史,反映了他们在城市中面对的各种挑战、选择和成长。小说以“孑孓”为隐喻,揭示了人生的平庸、短暂、无奈和人性的复杂。 城乡差异问题、“乡里人”在城市的生存状态,一直都是中国文学表现的重要主题。《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尽显乡里人的粗鄙可笑,但是她更有令人敬佩的一面:在王熙凤死
正如《孑孓》的副标题“镇上人城里生存文本”所示,这部小说也可以说是一部小镇青年成长史。 成长的第一步是与镜像的决裂。“我”和了了,同为回龙镇出身的青年,在去往城市后走向了不同的发展道路。了了是精明的、目标明确的、有理想有作为的。他一路“升级打怪”,从科员、副科、科长、副处走到了处长的岗位。他精通城里人的生存哲学,比如打麻将学会输,学会送礼,习惯性地笑,随心所欲地哭,准时上下班。而“我”,简单、自
1981年彭见明在汨罗江畔开始文学创作 一、相逢 1981年,上海《萌芽》杂志发表了我的小说处女作。 1982年,《萌芽》发表了我的一个短篇小说。 1983年,《萌芽》发表了我的短篇小说《那山那人那狗》。 我尝试写作比较迟,1980年,我已经27岁了。我写完第一篇作品,想在县里找个发表过文学作品的行家看看,给指导指导,可惜有几位能写的前辈,都已经上调到市里的文化部门去了,拜师
2024年彭见明与电影《那山那人那狗》导演霍建起在长沙合影 一 我和大哥彭见明走上文学创作这条路,很大程度上是受我家二舅李自由的影响。 二舅早年就读于湖南农大,后因生病退学,在那些生病的日子里,他为了打发时光,便在家里写字画画,后来在乡里画出了名,被招到了平江县文化馆去画宣传画。后来“文革”爆发,二舅写的毛体字,画的“毛主席去安源”的巨幅油画像,一下子遍及平江城乡以及浏阳、萍乡、
彭见明画作 1983年,我在湖南湘阴县官驿桥中学读初二,那时候,我很喜欢写作文,我是受了我那爱着写小说的舅舅殷平阳的影响的。这时他给我介绍了彭见明与他二舅舅李自由的小说。那时我就知道了彭老师的写作故事,他十几岁就招到平江县剧团,做演员和舞台美术工作,仅有初中学历,不知怎么就成了一个作家,颇有些传奇色彩,其时对我们这些爱好文学的学生,影响很大。 每到下雨天,不需要下地劳动,我舅舅就躲
手模登记表 当一个人很小的时候 他趴在岸边,河水 就像在独自聊天那样地流着 树叶在筑巢,虫子在发芽 花儿一边凋谢一边在绽放 那种光线、感觉和氛围 没有第二种意思 鸟鸣越来 越像鸟鸣了 都有很多的停顿 都是由很多停顿构成的 那种连接是儿时的电灯拉线 初春夜晚的神秘,很快 就成为仲春黎明 所有的水都在水里面 浪花即刻进入共同的回忆 身旁的人,在他们转脸相向时 在他们
刘洁岷组诗《手模、哑剧与万花筒》别有意味与机抒,诗歌呈现的生活情境与抒情主体形成独特的返观方式。《手模登记表》从幼时经验“趴在岸边”切入,以独自聊天来类比河水的流驶,异质性地加入回忆与感受的凝视。“树叶在筑巢,虫子在发芽”混同主体事物之间原生的差异,打破动植物属性让意趣增值。诗歌以“第二种”思维和视野来重整情境中的日常,巧用凋谢与绽放、停顿与连接、夜晚与黎明并置而成经验的杂糅和包容。“所有的水都在
越界 为了拦截几只搬运粮食 不慎越界的蚂蚁 天空出动了闪电、雷霆和一场暴雨 梳子 出于对头发的尊重 我准备了很多梳子 出于对头发的怜惜 我剃成了光头。梳子闲置 有些沮丧,但它 仍然仔细地梳着空气 它要从空气中梳出 类似白发一样的东西 来安慰自己的断齿 安慰 夜色在冒充谁的呼吸 逆光而行,有一种呼唤 似曾相识,像小时候 母亲在黄昏的河边喊魂 我不敢应答,月光披身
暮(外一首) \哑石 人到暮年,上苍分配的主要劳作 便是对付自己的枯涩、衰颓。 年轻时润滑的身体机器,此刻 关节疼,筋脉疼,口气不再清新。 每个年轻漏洞都漩涡般迷人。 药剂量的小失误,就足以让迟暮失神。 他每天还是要驾驶着喑哑出门, 侧耳听体内各种咔嚓声。 咔嚓声树枝折断,也可能是往日 转动的肉轮子被铁砂卡紧。 铁砂,来自门外世界铸铁般的意志, 他似曾认识它,但从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