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日上午,我在龙岗区的客家老围屋——鹤湖新居做了一个有关中国手艺人的讲座,正讲到兴头上,手机响了。这些年除了骚扰电话,亲朋好友间的联系大都被微信收编,故而我忽略了事先关机或调至静音。无论是在大学课堂还是社会邀约的讲座,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都令人猝不及防,我不假思索地掐了线。间隔了几秒钟之后,铃声再次响起,我手忙脚乱地关了机,并连连向座下道歉。 讲座刚结束,我重启手机,正拟朝那个不速之客的电话
一 高考张榜的6月25日11点30分,杨老师上了半天课,中午回到办公室打开手机,微信里早已是一片飞红。她快速扒拉了一下,先找出那些跟高考成绩相关的亲戚、朋友,相熟与陌生的来信,对话框充斥五彩缤纷的言辞与表情包。欢乐与沮丧同在,忐忑与犹疑并存。在深大教书近20年了,每年此时,杨老师都要在手机的电话、短信或微信里收获对比鲜明的报喜与报忧,当然,最纠结的便是那种骑墙的分数。对方迫不及待地想从杨老师这里
《禾雀花上的麻雀》中引了孔夫子的“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宋人郑樵在《通志·昆虫草木略序》对此做引申:“夫诗之本在声,而声之本在兴,鸟兽草木乃发兴之本。……使不识鸟兽之情状,则安知诗人‘关关’‘呦呦’之兴乎……使不识草木之精神,则安知诗人‘敦然’‘沃若’之兴乎……大抵儒生家多不识田野之物,农圃人又不识诗书之旨。二者无由参合,遂使鸟兽草木之学不传。
天色藏青,我跑进了一片静谧的湖洲之上。晨雾浓稠,如乳液般在枝丫间流淌。腐殖土松软,在脚下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我站在树下,树冠像一头垂落的黑密长发,树干上有一道闪电状的焦痕。 麇鹿的宽蹄坚硬地叩击地面的声响,像一把利剑刺破雾空,又如同定音鼓般笃定有力。它从酒红色的帷幕后面走出来,角叉上栖满去年冬天的苔衣。我们之间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它啮咬着的牙齿之间,像是在嚼碎那块褐色的闪电树皮。 我伸出手想去
1 追尾地点位于高速公路双象一号隧道以北约五公里处,时接近午夜,雨势已经减弱,转为中雨规模。涉事车辆中,前车是一部SUV,奥迪越野车,该车在事故地点突然急刹,可能因为前方路面有积水,驾驶员猛然发现,紧急应对。越野车的后边紧随一辆广汽传祺轿车,其驾驶员发现前车尾部刹车灯突然亮起,急踩脚刹。正常时候这段距离足够紧急制动,雨天路滑情况下稍嫌不足,在“吱吱”急刹中轿车迅速逼近越野车。幸而轿车驾驶员还稍打
一 出生,就是为了歌唱。 荒野上的蝈蝈儿,一生如此。 涉过养畜牧河,上了南岸,坐在土坎儿上,哈尔姑一边回头看缓缓流淌的河水,一边揪一撮草揩净脚上的泥沙。心里说,人夏了河水真暖和,回来时洗个澡吧。 套上布袜子,用麻绳扎好裤脚,再穿上儿子弃穿的一双旧旅游鞋,哈尔姑就朝着河上游的嘎海山出发了。她要去那里,逮一只蝈蝈儿。 腰上别着一把镰刀,胳膊上挎着一个柳条筐,六十岁的老村妇哈尔姑尽管显得有些老
一 在描述那件事情之前,请开动脑筋大胆想象,某一天热爱说话的小城人嗓子突然不能发声,嘴巴不能说话,人们不能交谈,不能对视,像幽灵飘忽无声。昔日热闹喧嚣的街头,没有了呼喊欢笑、愤怒、谩骂、赞美夸奖、诽谤奚落、流言蜚语、阿谀奉承,没有了假话谎话、真话实话、甜言蜜语、连哄带骗,也没有了慷慨陈词、鼓舞人心、令昏昏欲睡者清醒振奋……喝酒划拳喧闹叫嚣的人在家里像狗一样默默地啃咬着骨头,所有人的嘴里只能发出咀
一、老照片 当我发现吃什么都吃不出味道时,不禁吃了一惊。桌子上有我最喜欢的两个菜:新花椒焖新洋芋、折耳根炒老腊肉。除了五花肉,其他都是本地出产的新鲜食材。每个新洋芋拳头般大小,匀称光滑,焖熟后再浇上花椒做的肉末辣椒酱。花椒要早上挂露水之前采摘的闭口椒,小把放进冷油浸一会再加热,不可煎炸,更不可一粒粒摘下用,摘零散的花椒容易误吃,一口嚼碎,嘴像被电击一样麻。老腊肉来自黔西北,夜郎古国的黑毛猪,已有
一 临行前,我把钥匙交给房东,托她帮我浇一浇阳台上的那些花,如果有空的话。没空,当然也没关系。我提着行李箱走到室外,一直提到能叫车的位置,天还未亮,不想让滑轮丁零的声音惊扰邻居。黎明是深蓝色的。 在火车上,我睡了一觉。上次坐火车,还是我父亲病重,我回家陪了他几天,送他到最后。在那以后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这次在火车上,我梦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靠着一张世界地图,实际家里并没挂那样一张地图,它却
1 旦巴趴在草丛里,下巴支着土坷垃打了一个盹,恍恍惚惚看到倾斜的地平线上,野牦牛多吉摇晃着硕大的犄角朝他走来。他吓得哎哟一声,瞌睡就从天灵盖上哧一声飞走了,揉了一下眼睛再看,原来是一只黑甲虫正在接近他半张着的嘴。他起身瞅了瞅自家的牦牛群,换了个地方重新趴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鹰叫,扭头看去,只见鹰影正在划过滩地,另一群牦牛涉过一条清澈的小河缓缓走来。 每年夏天,旦巴都会赶着牛群来到冬布勒南部荒原
红刚进入1946年12月下旬没几天,沂蒙大地上就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那雪在空中有些飘摇不定,来来回回几番后,又簌簌落下。到了中午,雪停了,有些骤然。厚厚的积云被风削得越来越薄,剩下的几缕淡淡的,被风一吹,也很快散尽了。明亮的阳光与耀眼的雪地交相辉映,透亮透亮的,让空灵的天空显得格外湛蓝。 华中野战军某部一营是在红彤彤的太阳嵌在西山顶上的时候走进大山深处的,战士们都沐浴在红彤彤的晚霞里。冬天的树
一 许多年过去后,事情才水落石出,但在当时是个谜。这个谜在那个秋天的清晨发芽了,说得准确一点,是从米珍奶奶咔嗒一声锁上那扇厚重的大铁门开始的。 米珍奶奶把自家铁门锁上,一定是有地方要去的。在追踪她的去向之前,有必要说说那扇黑漆漆的大铁门,说说她家那座不很显眼却颇受人惦记的小楼。要去到那里可不容易,外村人是很难找到它的。房子在村后的山脚下,被翘出来的山嘴给挡住了。一条不到两米宽的土路曲曲折折通向
浊浪翻滚里,冒出黄褐色的头,头上有犄角。龚自恩紧盯渔网,双手不断回拽,期盼鱼再跳,又怕钩住水里枝丫,网破了划不来,他手抖得厉害,操作钢梭子补网有点难办。我撑高反射伞,连指激流,冲他嚷嚷。龚自恩右臂扯住网,左手推高头盔,那黄褐色兽类正死命挣扎,四蹄翻拨,搅动泡沫,犄角时沉时浮。大雨滂沱,水汽蒸腾,龚自恩提起腰间绿铁壶,往嘴里倒两大口酒,往那兽大叫,来呀来呀,不想被淹死,就冲我刨水。那兽已经乏力,四蹄
弯弓张做事喜欢刨根究底,可惜至今一事无成。弯弓张对此倒是持无所谓的态度,觉照睡,饭照吃,酒照喝。弯弓张还喜欢下象棋,偶尔也翻翻书。他坚持认为,精神追求与物质享受同等重要,可不能厚此薄彼。但烦人的是,老婆的脾气有点大,还经常嫌弃他。 一大早,弯弓张躺在床上,用手机看最近更新的棋谱大全。又回忆昨天上午跟木子李最后下的那盘棋。那盘棋输得冤枉,弯弓张仍不甘心。忽然听见在阳台上洗衣服的老婆一阵乱嚷嚷。弯弓
白花缀在枝丫间,流风回雪。木荷高大,冠盖如蓬,在山冈布起条状林带,包围了方家村。罗昌河穿过丘陵地带,在田野回旋、浪荡,平平仄仄,弯过方家村狭长的山前,一路向南曲流,注入白荡湖。河四季长流,野性、奔放,大音希声。绵雨之季,雨水浇在河面,嗒嗒咚咚。村人沿河挖塘,种藕养鱼。方国胜等雨歇,雨却一直下着,苦熬了两天,骑着摩托车来找我。他冒冒失失地脱下雨衣,挂在我门架上,说:“傅哥,铜陵市人民医院有熟人吗?”
1 临安在杭州的怀抱里,杭州在世人的念想里。 天下钱姓,心念临安。这里,是五代十同时期吴越王钱镠的故里。 吴越国王陵人口处牌坊的门楣上,“钱武肃王陵”是外交家钱其琛的笔墨,“钱王祠”是科学家钱伟长“恭题”的,“祖武是绳”是艺术家钱君匐敬题的。景区对面的“临安市(今临安区)图书馆”,也是书法家钱法成题写的。英文里有个“familytree”的说法,其实就是“家谱”,直译过来是“家庭树”,很有味
深秋时节,晴天的话,五点半就可以出门散步,这时候夕阳快落到澴河堤上,晚霞璀璨,明亮的光辉里,已经含有一股凉意。向西走,经过保明、保刚家的门口。我家门前的竹子蔓生有一百多竿,八月父亲由南宁我弟弟家回返,为垮北头他姨母奔丧,顺便用我的电锯,将竹子伐掉了一大半,晚上我在床上听风吹竹林的淅沥潇飒,声势也少了一半。保明家的桃树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红桃子啪啪掉到地面,有一根桃枝伸臂到路上,我忙活一早晨,用柴刀
一 叶和庚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伐木工。认识他时我已经四十岁了。对大多数跟我一样出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人来说,伐木工是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职业。熟悉,是因为从小在书本上经常读到。陌生,是在现实生活中缺乏交集。书本为这个职业提供给我的印象,是一群肌肉发达、衣衫褴褛的汉子一边从事着高强度劳作,一边用牙咬开借以补充能量的烈酒仰头往胡子拉碴的嘴里灌。我从没想到,他们当中的一员会有一天穿着西服、戴着礼帽、挺着瘦小
榕树 我喜欢树,尤其古树。比方西北的轩辕柏、黄山的迎客松、彩云之南的大榕树等。我一直深信不疑,能和古树相见者,那必是有缘之人。不然,那活了上千年的古树,你凭什么说见就能见呢?每次和古树对视,总感觉这是上天对我的恩宠,是莫大的幸运与荣耀,心底就生出无限的敬畏。 我生长在穷乡僻壤,那里仅有浅山瘦水,小树小草、禾苗、棉花、小麦、大豆之类的植物,哪曾亲近过万花如绣的园林?更不晓得世上还有千年以上的树祖
流星 于莫测高深处 夜空保持神秘 你划亮一根火柴 为仰望星空者 点燃香烟 拾贝 一个空洞的梦 美丽而坚硬 遗落在沙滩上 好奇的耳朵贴近它 仍能听到大海的呼吸 和苍生超度的故事 风筝 拴住你的绳子 是为你飞得更高更远 挣不脱的宿命 成了慈母手中的线 牧笛 你在牛背上演奏《桃花源记》 从每个音孔飘出炊烟 你只在白云间走穴 让最后一次巡演 结束在遥远的南山
密码:96与69 想母亲了。96与69,这样的数字, 我和母亲一个倒置。母亲高高在上。 新中国第一代兵工厂职工花名册上, 母亲在。靶场枪声,车床刨花一样的铁屑, 机油的香,背带裤的时髦。 好像六十九刚刚过去,母亲一个梳妆, 九十六了。能吃,能睡,能显摆, 脸上总有笑开的花朵。 膝下四世子嗣姓甚名谁,从不错乱, 偶尔念想那些工友、徒弟好久不见, 这时她会看向窗外,看的时间很长。
天降塔上的鸽子 阳光的黄金落下,我写下天降塔上的 鸽子,云朵一样的羽毛 透明可见,人群挥动着手臂 朝这些沉睡之神膜拜,呼喊 当塔尔寺清脆的铜钟 向世界昭示古老的秩序 这些耀眼的翅膀开始舞动 身着红褐色僧袍的小僧达娃 正日复一日在大金瓦殿上讲经 从容、庄重的宗喀巴大师 一直注视着塔尔寺和经文的名字 以及黑夜来临之前白昼构筑的魔幻时光 鸽子们开始在人群的头顶低回 这群独享天
秦岭里的事 秦岭里的事,太阳知道,月亮知道 星星、云朵、神,也知道 但它们都不说 雷知道得少,却喜欢大嗓门地 发出一二声惊叹 秦岭里的事,乃秦岭万物的事 那些山峦、河流、动物、植物 都有平凡或不凡之举 都有需要倾吐的情感 它们中也许存在 类似我们的史诗和《圣经》 却因语言系统无法兼容,而与我们 错失了许多共情和共鸣 然而谁都知道,这便是 秦岭的魅力 它使世间的共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