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是一位战略学教授,今年五十岁,专业技术大校军衔。他的办公室位于一座民国时期建筑的三层走廊最里面。如果不开灯的话,整条走廊终年都会很幽暗,唯有水磨石地面泛着灰白色微光。办公室的窗子也是旧式风格,有一人半高,每次擦上半截玻璃都得在窗台摆张木凳,然后小心翼翼踩到上面才行。窗外有一棵大杨树,年龄比老刘还要大上一二十岁。树冠高出建筑一头,像是把楼房搂在怀里似的,到了夏季房间里便进不来多少光线。向远处看去
近年来,西元一直试图在军旅文学中引入某种微妙的哲学思辨意味,竭力捕捉并充分挖掘军队中的文职科研工作者角色的独特人文意涵,由此展开军人与知识分子双重身份所包含的独特问题视域。在他近年来的作品里,技术军官的人物群像,以及他们略显复杂的内心世界,成为小说最为引人注目的部分。于是,在人们熟知的军人钢铁意志和纪律风范之外,军旅世界的知识分子所携带的生存困境与精神焦虑被不断凸显。由此而来,作者所偏好的关于终极
时间过去很久了,事情我当然记得,想起来连细节都历历在目,但是我更愿意简略地讲述这段往事,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1985年毕业于华东水利学院,留校工作。”这是我的简历中必不可少的一句。事实上学校后来改了名,叫河海大学。简而言之,我从华东水利学院毕业,留校工作却留在了河海大学,按惯例,先做了几年辅导员。我时常想起的那件事,就发生在我当辅导员期间。 我带的第一届学生是1985级的水利工程专业,女生
一 我想象不出五千年前西辽河的红山人是什么样的,好在考古工作成效显著,还有分子人类学,就是那个研究人类DNA中所蕴藏的遗传信息来揭示人类形成与演化过程的分子生物学与人类学交叉的学科,近年来,发现和复原了很多东西。在老哈河和西拉木伦河,我依稀见到了四表哥——东方女神的玉工,他从历史的迷雾中缓缓向我走来,越来越清晰。他笑吟吟,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他的智力水平和所处环境的文明程度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1 李电影一般会在傍晚时分去雷公巷吕大鹅的出租房找她,然后他们会手挽手走在1978年秋风乍起的宁波城。行道树的树叶已经一片金黄,吕大鹅挽着李电影的手向前走,很像是在检阅一排身披黄金甲的卫士。他们最喜欢去的是人民菜场,因为他们热烈地爱上了排骨炖萝卜。但是排骨太贵,所以他们改用一根猪筒骨来炖一锅的萝卜,而且这根猪筒骨可以反复使用。在掀开锅盖的那一刻,噗噗噗汤水滚动的声音十分诱人地响起来,有一阵热雾像
1 在黎明的味道和宅院花草的香味还没有吹进卧室的时候,已经出现在窗台上的一群野鸽子,咕咕咕着吵醒了酣睡中的艾力。 胖帕提蹲在卧室前的花园里,满脸灰暗,一边拾掇那些牵拉在泥土里的花枝,一边看着一片片青绿的嫩叶,叨叨上了:什么天气呀这是,天天吊着脸不让太阳出来,这些黄玫瑰一朵也没有开,都4月了,夜莺们一只半只也没有回来。往年,3月乡下开犁的时候,它们就回来唱响了,邻居们也都是眉开眼笑,我的头疼病也
从内心讲,我不愿意回故乡。 母亲催了好几次。想到可能是她最后的心愿,我请了两天假,坐高铁回了河阴市。 市中心街坊改造时,把街巷改成商业区,家里老房子被拆。我把母亲接过来住。河阴郊区的补偿房,我只去过一次。 我住了宾馆。去了老字号馄饨店吃午饭。店里除了收银的,吃客、服务员全说普通话。我感觉自己像个游客在景区里。还好,馄饨味道与儿时记忆差不多。 馄饨店出来,我约的快车到了。 城市即使再变,我
飞机落地提前了二十分钟,张军松了口气。那时正下着大雪,夜空都被雪花染成了青色。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各种灾难的画面,把自己吓得腿软。不知道是因为年龄大了,还是因为快要当爹了,他最近总是这样。 母亲牛芳喊:“那不就是他们?” 顺着牛芳手指的方向,张军看到妻子李欣挺着大肚子,笑吟吟在人群簇拥的通道中冲他挥手。张军想,自己终于和妻儿团聚了,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张军的父亲张卫星拍了他后背一下,说还不赶紧去
乌兰遇到一名诵经人,诵经人告诉他,鹰跑到他的眼睛里了。 这是哈萨克人才能看到的鹰。他的铁骑爬上乌孙山的山脊,诵经人从雨雾里走来,大雨滂沱,乌兰简直看不清他的眼睛。乌兰要离开安格列特达坂了,他得一口气赶到白石峰,接下来,他感觉到这只鹰从白石峰的悬崖一路跟随着他,这三十几道弯的山壁,让他看到自己是雨雾里的鹰,他在雾里盘旋。他没有搭乘诵经人,诵经人要到底下的察县去,而不是去山那边的县城,而且看诵经人装
1 妻子说,我们以后散步不要带虎子出来,它长得确实太威猛,人家都好害怕它。 陆队长听不进妻子的劝说,还暗里得意地笑着摸摸虎子的头盖,摇摇虎子的耳朵,回答妻子说,嗯——这让我感觉有点儿好!有点儿说不出来的那种满足! 妻子说,人家是不好当面骂你! 陆队长说,别忘了,我曾是随时要准备打败敌人的军人!我就是喜欢被陌生人害怕! 当初一位西北战友送他这只藏獒时,他妻子就持反对意见。但那时虎子还小,根
1 我的堂弟叫张能干。 据我猜测,应该是我满叔特意给他取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干,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站住脚。我满叔也许是想到自己这辈子不能干,因此,把希望寄托在我堂弟身上。 先说说我满叔吧。 一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满叔是乡村教书匠,为人老实、寡言、木讷。由于家庭成分,加上眼睛高度近视,被迫离开讲台,回家种田。 满叔视力太差,出工时频频闹出笑话。菜苗当作杂草锄,稻谷当成稗子拔,甚至连鹅鸭都分不清楚
在森林鸟路和向日葵路的交叉处,矗立着一座橙红色的三角形房子,人们叫它橘屋。如果天气好,橘屋会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而当天色阴沉的时候,它却显得很妩媚,像一位婀娜的少妇。森林鸟路和向日葵路的另一侧,几乎没有建筑,打眼望去,是大片的草地,绿意盎然,很有生机。向日葵路的这一侧,更远处则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看上去充满了神秘感。 这是酷热六月的一天,我和老公伊万去看房子。停好车,我看到街对面一棵浓荫密布
一 小豌豆特别好看,灰皮黑点儿的,像蛇一样。只是,蛇是长的,小豌豆是圆的。 米老爷子面前一堆,米老太太面前一堆。 “你说今天是几号?”米老爷子问米老太太。 “三号还是四号?”米老太太不太确定。 “到底是三号,还是四号?”米老爷子紧逼着米老太太问。 “三号。”米老太太犹豫着说。 “确定了?”米老爷子进一步跟进。 “不,是四号。”米老太太又改口说。 “你这个人哕里哕唆的。到底几号?”
十五老早去瞧郎, 只见枕头不见郎, 抱起枕头扳三扳, 背时枕头还我郎。 一一摘自滇东北民歌《瞧郎调》 一 阳阳最怕放学。 不知道为什么,一走出木噶小学那扇叽叽喳喳挤满了很多妈妈的眼睛和妈妈的呼唤的大门,看哪儿,阳阳都觉得跟他妈妈有关了。 比如水。木噶河那河水呀,从早到晚就一直跟着阳阳,送他上学,陪他放学,就像是同学的妈妈每天接他们送他们一样。 比如松树。从学校到木噶煤矿,周围的山
一 我这里不是说的雪花,但她们是与雪同生共舞的花:高原花。 那些高原花,手摸上去的感觉,同触到雪花一样,都是柔软而冷凝。 是的,她们同样不能算是富贵花。 她们置身于高原,受风耐寒,无人怜,无人赏。当然,她们也不需要谁人怜、谁人赏,她们只是自顾自地雪中开、雪中放,而后,雪中亡。 然而,她们以自身的力量,装点了雪域。以小小的身躯,擎起了一片蓝天,挺起了高原的海拔。 当你的脚步悄然踏人,必然
1 我发现大自然创造了万物众灵,有些人便很像《西游记》中的各种妖怪,那些老鼠精、狐狸精、蛇精等,虽然都成了精,但是孙行者的金棒子让我快活,让我看到了正义的力量。我认为真正的好诗,都有这种正义的人格的力量潜藏于诗行的背后,充满了本色的魅力,它放射光芒,所到之处阴霾扫荡、灵魂晴朗。所以,吴承恩是真正值得敬仰的作家。虽然他不是一个“现代派”,但他是一个流芳百世的好作家。 诗,就像一头大象,而全天下的
故乡的物事,隔得再远,精神上却觉得亲近。偶尔也有例外,譬如蛇,总是来得疏阔,不经意想起也会迅速丢弃一旁,不让它盘踞心头太久。万物皆有性灵,《淮南子》有灵蛇之珠故事,春秋时,随国君主随侯出游途中,见一蛇受伤,断为两截,用药物为其接续。蛇痊愈后,游人江中,衔来明珠,送给随侯。蒲松龄的蛇人故事读得熟,弄蛇者与两条青蛇之间超然物种的情谊,只敢在纸页向往,没有现实的亲随。 老家村野有蛇,银环蛇、眼镜蛇、蟒
一 贾岛是第一个用诗歌穿越到我身边的古人,他的《寻隐者不遇》让我看到了一个人间烟火之外的隐身之人。 贾岛诗里的隐者,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是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采药者。少年时代读《寻隐者不遇》,只觉得朗朗上口,通俗易懂,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后,再读此诗,却觉得隐者身份可疑。一个外人可以轻易拜访的人,即使身居深山草庐,即使人云深处采药,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隐者。那个来自俗世的访友,即是他假隐或者暂隐
一 油菜花在屋前稻田铺开金黄,与四野无边苍碧相映,勾出一幅重彩水墨画时,村子静美得常令我沉人痴呆,像古小说中被倩女勾去魂魄的男子。蓦地,“滴水,快——”“滴水,快——”屋后大株山一串鸟音骤起,一连就是数十声,急促、尖厉、悦耳,节奏铿锵鲜明外,最后一个音节还格外加重,发着拉长的颤音。这鸟音,将村子辽阔的安谧瞬间击碎,也将我从痴呆中唤醒,却又迅疾沦陷另一种沉醉里。 童年乡居的日子,我时常与这不同于
我喜欢杨万里。他有点倔,有点野,有时候粗衣乱服地在儒林里乱转,不怎么注意仪态。可是,我常常想去他的钓雪舟里坐坐,喝几杯粗茶,聊几句闲天。 我是在湘西的大山里长大的。读杨万里那些带着山风野香的诗文,总觉得很亲切,似曾相识。那些词句,好像开在澧水边的野花,又像山里长了百年的老树。有时候我还猜想,沈从文当年在沅江上一路奔往凤凰,在雪后的船舱里给张兆和写情书,他的行囊里是不是放着一本杨万里诗选呢? 我
来自额尔古纳的牧民说 有个剧组在牧场那边已经拍了一个多月了 除了草原和森林,不知道有什么好拍的 白云爱上了哪片草原 就把独有的阴凉留给它 让牧羊人和他的队伍流连忘返 婀娜多姿、丰饶多汁的莫尔格勒河啊 你的美是无可比拟的美 让远来者像牛羊马匹奔赴于你 我只剩下两只膝盖 就把这一对膝盖给你吧 我只剩下一腔柔肠 就把这副好心肠给你吧 白桦树的树根像千年妖精 白桦树的树干像修长
雨季 雨停了,你代替一只青蛙, 蹲在芦苇丛正中那块岩石上面。 昨天的雨滴都已离开公园,但路面是湿的, 落叶代替你蹦起来,左拐, 不留下足迹, 偶尔浮现的笑意代替碧桃、紫荆、垂丝海棠, 勾出一幅触控挂图。 小心藏在浪花中的牙齿, 它们吃掉散落在岸沿的面包屑。 白鹭代替被浊水卷走的波光,飞回, 在浅滩一次次踮起脚尖, 风停了那你做三十个俯卧撑吧。 倒影把麓山锚定在此刻, 垂
致异木棉 今年盛花期比往年更赶早 在民族大道的车道畔 那棵异木棉和旧年一样矗立。在江边 与蓝色的天空形成对比 整个枝头仿佛被锦绣覆盖。那么张扬 像对一生做总结 坚韧的另一端,是家乡长年绿叶成荫的 竹子,招摇从春天伊始 她们所站立的村头已俨成了废墟 房屋是完整的,却也是空的 我还能记得叫不出名的老头眼里 和那个小女孩惊恐地看着我的眼神 随我回乡吹进竹林的风 多想把他们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