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同事聚在一起闲聊“自己所向往的职业”的话题。有人说,这世间有两项职业是自己所向往的,一是刑警,二是历史考古。理由是,前者破译活人如何死去,后者探寻死人如何复活。二者均系对未知秘密的发现之旅,考验从业者的推理智慧和想象力,此外还要有现场和田野工作能力,算是文武兼备、极具挑战性的职业。他说这一点很吸引人,我们庸常的生活会因职业特质而时时与传奇和秘密相伴,想起来便有点英雄主义的味道。 或许,这只
1 7月的一个傍晚,杨柳街突然闹起来。人们都说,十九回来了,带着一个苗族女人。女人身着盛装,满身银饰叮当作响,像是刚从电视机里走出来。 十九是我三叔,小时背乘法口诀总记成三六十九,得了这绰号。我飞快地往家跑,打算告诉我爸。以往这时候,我爸通常在睡觉。他上晚班,晚八点到转天八点,下班去公园下棋,中午回家。 院子里挤满了人,气势汹汹地把我爸往院角逼。我妈一把将我揽入怀里,推进奶奶生前住的小屋,嘭
我们在读有关杰出人物的作品时——自传、他传或人物速写——总是希望在那些人物中发现平凡人的身影。事实上,那些作品正要告诉我们这个,但如果没有一个耀眼的人生顶点,那些不难想象的生活会失去所有光彩。如若我们将小说视作平凡人物的传记,那么呈现“传主”在他所处环境中的特异性与发光点,便成为小说的职责,因为从这些人物出现开始,他们就是世界唯一的中心。 熊生庆的《最后一刀》正是关于特异人物的传记,从三叔“十九
1 岩县博物馆在人工湖中心小岛上,周边长廊、六角亭一带长满了荒草,一株瘦老的黄梅树依着亭子,半树挂着黄叶,半树光秃、枝丫如刺;台阶多处磕碰掉落,状如虎牙,因人迹罕至,台阶背阴处长期雨水浸染,发黑一片;放眼望去,靠着西墙转角的一丛芭蕉树,果实成串,枝叶舒展,在阳光下闪着绿意透明的光芒,与沉寂荒落背景形成强烈对比。博物馆的牌子,漆面斑驳,室内楼层卫生整洁,瓷砖地板干净发亮,胶底鞋子踩上,一路吱吱作响
下了班,带着满脑子的一季度业绩统计,茫茫然把车从公司后门开出,拐上市中心大道后,狠劲踩油门,只三分钟就到了车道众多的十字路口。红灯亮了,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我被挡住去路。红灯是个好东西,它会在你车速过快时紧急叫停,但它并不能替你选择方向,前方的路很多,每一条都通向未知,方向盘在自己手里握着,走错了,压了黄线,要扣分罚款。我小心翼翼地开着2010年的二手丰田,从最右边的车道转弯钻进那条陈旧小巷,儿子
在酒店洗手间,张楠楠听到新娘跟伴娘低声抱怨,说是找半仙看的好日子,偏偏下雨。新娘子一身大红对襟礼服,头顶脖子手臂指间,钗镮叮当,金碧辉煌。伴娘一边帮她整理裙摆,一边说,当心钩到脚跟。新娘哎呀一声,原来是一只金手镯的搭扣掉了,手镯不得不脱下来,转手交给伴娘。伴娘接过,略一迟疑,那意思是,轻了。新娘子笑了,嘴唇拉扁,舌尖上挑,比出一个唇语:假的。张楠楠从镜子里看了一眼新娘子,匆匆洗好手后离开,回到宴厅
1 “你是说,这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小绒猴?”贾非躺在病床上看着丈夫丁克说。丁克的手掌心里趴着一个头发茸茸的小家伙,身子缩在毛线手帕里。走廊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你生了一个怪物。”丁克说。 贾非将脑子里的时间努力向后拨去,“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们的毛丁生下来只有手指关节大。就像小丁童话书里的拇指姑娘一样,把接生的护士都吓晕了。” “那不是梦。”丁克将手帕叠好,将它放在口袋里。 “妈妈!”一
在一片山冈上,我搭上了一辆开往熊岭的汽车。一辆老式皮卡,旷野地带的公路上很常见。万没料到,驾驶员是一个年迈的老人。这是我搭车以来遇到的年事最高的司机。他看着有七十来岁了,面庞饱经风霜,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沟壑。他的胡子、眉毛和小毡帽边缘露出的头发都发白了。他瘦瘦巴巴的,个头也很矮小,但腰板儿挺直,毫不佝偻。他说可以带我到熊岭。从这里到熊岭全程一百九十公里,没有高速可走,有的只是崇山峻岭间的柏油
盐 工 看海,才知道 被太阳暴晒的是盐工 盐是太阳的汗滴,从他们黝黑的脸颊上 滚落 又一粒一粒从海底打捞起来 眼睛已经熬出盐 不哭,泪也会喊痛 盐工习惯了,把心里那片苦海藏着,不 让人看见 脊背躬着 上面是一片沉重的天 被云彩缝补过无数次 礁 石 一块礁石,咫尺之地 坐上去,感觉这就是我的领土 浪花,无论如何欢呼 我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在海湾,潮水有它的习性,波
每一座楼都高得那么自信 他走了很长山路 终于来到城市 在平坦宽阔的道路上 他走出弯曲颠簸的步伐 背来的土豆,洗去泥土 煮熟,剥不剥皮一样好吃 他带来的月亮 既没有在山头升起来 也没有在屋檐滚下去 若干年过去了 他心里有半亩菜园子 采完紫茄子,又摘西红柿 一年四季,忙碌而丰收 他最烦恼:举头三尺的神明 无处供奉 每一座楼都高得那么自信 石 碑 村 有些事,石头记着
过 塘 屿 岛 扶梯在大海中消失 又重现,巨大的轰鸣 自某种重力下奏响 薄雾收拢起 被四季风干的海带苗 顺从年幼的银鱼 铺展开属于塘屿岛的夜色 你说,像我有过的那顶橘色的帽子 飘落在夏日的星河,以火 包围着我童年的床铺 面容局促,听力被珊瑚 挤进了博物馆 当真连个黑影都没 秋月高悬啊,抓不稳的街心 空落落的,像石头掉进柔软的盐仓 被植被洗劫过的灰烬 不介意,再被浪
兰溪畔的外公 他在兰溪两岸来回 有八十多个年头 像岸边发黄的石碣 在风雨中不声不响地起皱 他提着泛有波光的朝霞 和一溪清脆的晚星 混着春风或秋意 烹饪成四季溢香的卤面 这是他喂养我多年的食谱 让我的血脉填满故乡的月色 他曾在我入睡前,编出北方的故事 年幼的我幻想着他的江湖 其实,他的江湖是还没老去的兰溪 是他听闻命运多舛的女人和颠沛流离的男人 他的江湖只有和他年迈的外
皱 纹 阳光射进母亲的皱纹 我怕线条把她额上的梯田 穿透,水分流失 尾随阳光进入皱纹深处 母亲伫立在村口 把目光送到路的尽头 故乡的茶园里 她驮着雨水和汗水 在穿梭,把背驮出弧度 家门口的河流 把她的黑发洗出银子的色泽 这个冬日 母亲的皱纹继续加深,继续加厚 我生怕被夹疼 从她的皱纹里跳出来 而母亲,继续用她一辈子的手法 把我分成两个 取出一个,锁在她的皱纹里
瓦罐寺的老僧 《水浒传》这书,应该是所有文学作品里,我阅读次数最多的——没有之一。自从小学三年级半通不通、好多稍微生僻一点的字就得囫囵吞枣跳过去地读了第一遍起,此后三四十年间,至少读过二十遍。书还是那本书,故事还是那些故事,人还是那群人,但随着年岁渐长,阅历增多,关注的对象也渐渐有所不同。少年时,最感兴趣的是武功高强且性格直爽者,如李逵、鲁达,或是怀有道术的方外高人,如公孙胜、樊端;二三十岁时,
1 汪曾祺喜欢明代的归有光,因老师沈从文喜欢归有光。 沈从文很少自夸,某日微醺,喃喃低语:“我很会写结尾。”众友人闻声一愣,笑了。沈从文也笑了,酒色浅红如薄暮。 长篇小说《边城》的结尾,的确写得好: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就这样,沈从文让十五岁
20世纪80年代的那场文学热,已经留在时代的记忆中了。对于中国,那场文学热,可称其为激情的文学岁月;对于文学,则可称其为文学的激情岁月;而对于个人,可称其为文学激情的岁月。有人形容那场文学热,是“打开心灵闸门后的万马奔腾,是思想解放后的剧烈爆发,是大块闲余时间对文学的饿虎扑食”。的确如此,那时候,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是机关还是厂矿,是军队还是学校,无处不在谈论文学、探讨文学。那真是一场激情澎湃的文
当我说起多年以前那些后院旧事,我的孩子麦芽充满了好奇。 现在我把鸡、猪、羊、驴请回家,安顿在后院,冷清萧条的后院一下子热闹起来。它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说着不同的方言,像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在经历过一番颠沛流离之后,重聚一堂。我希望它们之间有鸡毛蒜皮般的小矛盾,也有一家人般的小温暖。 1 从养鸡场抱回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好几个晚上我都没有睡好觉。不到四点,开始等公鸡那一声刺破黎明的啼叫。我觉得被鸡
1 没有风,雨倾泻而下,四下里除了雨声还是雨声,万马奔腾的气势。楼下巷道里很快积了水,颜色浑黄,挨挨挤挤的雨泡即生即灭,新的涟漪覆盖旧的涟漪,从高处流向低处,拐过墙角,到另一个巷子里去了。 雨一直下,午后的天色暗如黄昏。不知过了多久,巷子里出现两个推老式自行车的人,他们裹在黑色雨衣里,约略看出是男性。雨水快速滑下雨衣打湿挽起的裤腿,黑皮鞋翻起黄白色水花。车轱辘犁过水面,隐约听见吱吱扭扭的声音,
多年来一直想去香寮村,都未能成行。曹木旺兄告诉我:“香寮是漳平最偏远的村子,60多公里。如果还要去许家山,没有公路,恐怕要一天时间。你准备留下过夜吗?” 我的决心还没有那么大。何况,就算到了香寮村,我又能看到什么?万山丛中的乡民,能够理解一位航海家的世界吗? 很少人知道这个名字,王景弘;但你一定知道他的搭档,明代率领一支庞大船队七下西洋的郑和。在多种史料里,明使下西洋,都是“正使太监郑和、王景
1 在中国踏浪海洋的经历中,王景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他居然可以改写历史,把众所周知的郑和率船队七下西洋,又加了一次。 秋末的一天,我们一行人溯源而上,去探访王景弘的出生地。 走省道,从闽西的漳平市向北出发去双洋镇,再往西到赤水镇岭兜村。转入县道进入该市西北端香寮村的最后5公里,必须经过一道逼仄峡谷,两侧岩石壁立,古树葱郁,大涵溪伏在深涧下,那是漳平市母亲河九鹏溪上游的一条支流。 香寮
这个天高云淡的秋日,我的香寮之行,关乎一个人和那段关联的曾经。 香寮村位于漳平市西北部,是个历史悠久、人文底蕴深厚的少数民族村落,明朝前归漳州府管辖,属闽南地区。 在这里,我看到了他的生平介绍,寥寥数百字,简单而平淡:“早年入宫为宦,永乐年间随明太宗巡狩,因参与了明成祖靖难夺嫡之战,故受到重用。后拥立皇储有功,荫及嗣子,并委以重任,与郑和同为下西洋正使……” 他是王景弘,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领
离开海岸,王景弘就一直伫立在船头。 起风了,风浪也大了起来。浪花不停地撞击着船首,但巨船依然坚定地前行。王景弘感到振奋,这是船队需要的东北季风。乘着风,他感觉自己像一只飞鸟,直上蓝天,伸手就能触及白云。 身旁的海水,由离岸时的黄绿或浅绿,逐渐过渡到深邃的蓝。深邃的蓝色,看上去墨一样的黑。黑色的海,它不断延伸着,在天和海交接处,显现出一条深浅分明的天际线。王景弘将目光定在天际线上。 一切似乎就
南洋水仙茶 从山坡上走下来,水仙就定了婚约 茶农们就开始为女儿们梳妆打扮 晒青,连同刚刚披上的一夜朝露 一起褪尽铅华 摇动,让青涩的叶子们相互厮磨 拥抱,争吵,分手,伤痕累累 只有这样,才能爆发出相爱的誓言 炒青,像把握好一种温度 温柔地传达相处的秘密 然后,喃喃自语般地揉捻 像奶奶抚摩着您时 您回到了自己的年少时 待您多余的思恋和长发 一同被盘起,心事就定了型 于是
“以博尔赫斯命名的房间”,是李西闽一篇中篇小说的标题,也是他的新小说集的书名。这个标题,让人不由得想到“魔幻”二字:一间被命名为“博尔赫斯”的房间,多么像是存在于幻想的真实设计。然而细读文本后发现,相较于“魔幻”,用李西闽笔下的“迷幻”一词来形容这本小说集给人的第一印象,应是更为贴切。 李西闽在中篇小说《以博尔赫斯命名的房间》里写道:“很多时候,我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活得比较迷幻。”这里,迷幻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