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开头难,尤其是当你要干一件从历史中已经失落很久的事情时,就更是如此了。 你枯坐了好几天,睡眠不足,昏昏沉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耳朵里响起了救护车的警报声。 你不予理会,甚至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用极度的自我折磨来试探缠绕在灵魂深处的道路。 你以头撞墙,你捶打自己,你不吃不喝。 你为何如此倔强?你非要彻底觉察活着的每一天,你非要逼迫自己去深刻感受这个出现了生命却又时刻戕害生命的世界,你非要无
今年的“西部头题”栏目,以陈楸帆开篇,以王威廉结束,仿佛某种装置上的对称,非常圆满。二〇二三年四月,我和陈楸帆、王威廉有过一次现场对谈,讨论人工智能,讨论新南方科幻,然后发现我们三个人的写作,呈现了三种完全不同的科幻路径,相映成趣。 想来和王威廉认识快二十年了,最早是在QQ和微博上互动,后来常常见面聊天,是文学旅途中志趣相投的好朋友。有很多次我们相互说了“再见”,然后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又聊了起
失眠症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蔓延,犹如某种病毒。 凌晨三点钟,人们徒劳地将双眼合拢又张开,像在深海暗处来回翕动的鱼嘴;凌晨四点钟,大脑仍保持亢奋状态,无数奇异的物象从头颅中漂流而过——巨柱般僵硬的蛇、残缺的鹅绒枕头、四蹄粉嫩的战马…… ——短篇小说《失眠症》 作者:石姣 在一个与史诗感毫不沾边的星期三,石姣因为写一篇有关失眠症的小说而失眠了。 这是一个坏毛病——缪斯总是挑夜深人静时屈尊降临:具
一 刚过长江,前方的两条船舶相撞,把我惊醒。头碰尾,被撞的那条船破了一个洞,柴油淌满江面,阳光照射,盎然斑斓。迎面吹来早风,携带油渍气味,使我身体肌肉震颤,热流从肩膀滚到屁股,酥麻。网上说,这是渐冻症前期症状,发病到死亡只有三五年时间,最终会全身肌肉无力,无法动弹,连呼吸都不被允许,变为一团冰块。 我走出船舱,对着江水撒尿,打了个激灵。船老大(船长)说,少摆弄那玩意儿,对前列腺不好。他站在船头
又上车了。 雪下得太大,火车差点延误,从车窗里望出去,满眼都是坚实的白色,她想象从高处俯瞰,铁轨像生锈的牙套一样箍住大地。车厢里没什么人,她和他相对坐着,都还处于让自己解冻的状态,谁也没说一句话。她拿出一个透明的保温杯暖手,杯里的水随着车身的震动漾开一阵又一阵的涟漪,随后变成潮汐、波涛、漩涡、海啸。她抬头,发现整个车厢正在变形,中部向上弓起,两端缓缓下沉,他们从座位上滚落下来,滑向车厢的头尾,随
再和刘立红搭上话,是在小颖姐的婚礼上。 我们新亲来得早,家长里短就着花生瓜子唠出去几里地,陪新亲的人也没来倒个茶水。到主家安排坐桌的时候,刘立红坐我左手边,亮面的羽绒服袖子亲近地贴上我的毛衣,像多久没见过一样。 事实上,自打我请假回来照顾我妈,天天能见着她。老区广场这阵子忙着元旦活动,把跳广场舞和跳交谊舞的两个队合在一起舞扇子,刘立红不属于两个队伍中的任何一个,她只是一天不落地来跟着跳,我不嫌
县里要建水族馆。 一个闷热欲雨的下午,消息在文化馆传开。女同事若橘对我说,这次行动快,用力准,县领导很重视。办公室里只有我俩。我握着十字螺丝刀,正给扩音器上螺丝,像古人类钻木取火。我和若橘蹲在没有雨林的平原上,取火。她看着我。我说,哎,你说水族馆都会有啥?若橘说,你没去过啊,水族馆嘛,水里游的都有。我说,那有鲸鱼不?她说,咱县里怎么有,中国我都不确定,美国可能会有,那里水族馆不少。你看过《白鲸》
一 一次,我随朋友到他离市区不远的乡下老家。刚进村,朋友指着不远处的一栋两层小洋房说:“那是我家。这栋老房子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近十年每隔两三年要维修一次,否则漏水,非常麻烦。前年拆旧建新,使用了钢筋混凝土结构,现在我父母居住。”房子建好后,朋友几乎每周末都要回乡下老家,一来看看父母,二来找找童年的味道。 看着朋友家的房子,记忆瞬间把我带回了儿时。 故乡四面环山,一条蜿蜒崎岖的泥巴路是村
音乐可以让小鸟驻翅,音乐可以使鱼儿停尾,音乐可以升华人的心灵,加依村的人们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对音乐的传承一刻也没有停息。 ——引自加依村“非遗”传承中心建设记 一 三百年前一个太阳落山的傍晚,手工匠人阿比孜·卡里和尼亚孜·卡里来到加依村。他们从吐鲁番出发,一路越天山、走戈壁、穿沙漠,才来到了这里。 年轻的吐鲁番王崇尚武功,十分讨厌音乐。他认为年轻男子就应该练武打猎,唱歌跳舞是女人
“空旷大地上,能建起一座怎样的城?”带着这个疑问,让我们去倾听、去感悟、去探寻一座年轻城市——可克达拉的生命密码。 厚重:历史之城的岁月积淀 1 可克达拉市七一七检查站处,矗立着一座伟岸的雕塑,它采用人物浮雕和“717”字体相结合的方式,以独特的意蕴成为这座城市的精神坐标。 往前行,雕塑《亮剑》讲述着1949年年底,由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新一团改编的五〇团奉命进驻惠远城的辉煌历史。这里的
一 紧赶慢赶,总算在七点四十五分赶到安鹏早餐店。离下乡只剩不到半个钟头,但我还想先扒几口饭,晨泳过后肚子叫得厉害,我怕扛不住。 安鹏早餐店开在东大路,那是县城最红火的地段,短短几年间,它传奇般成了县城最火的一家早餐店,老板娘每天都笑盈盈地站在餐台前,不用招呼,也不用拉呱,人们自觉排成两队等她打菜,好像她那对酒窝是咒语似的,八方街邻都被她吸过来了。 除了老板娘的酒窝,我更迷恋这里的巴浪鱼丝和炒
一 这趟列车,吴志凡不知坐了多少年,可这回坐,心里的滋味以前却没咂摸过。这条铁路线,一天只有这么一趟慢车。他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下乡插队到这片土地那天起,就开始坐这趟列车了。三十年来,他坐了无数次,唯独这回的滋味,有一种近乎诀别的感觉。 车厢里人不多,手指不用比画就能点出人数。吴志凡所坐的这一组座位,只有他和对面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民。这条铁路线上的农民,物质贫乏,生活艰辛,外表年龄早就掩盖了生理年
一 中秋之夜,李彦躺在凉州城西一家名为“平安”的客栈里,透过破败的木格窗棂,瞥见天空中有几块水墨般破碎的云彩,云彩中是一个四分五裂的月亮。李彦来自遥远的龟兹,是布哈拉商队的一名脚夫,驼队离开布哈拉之后途经龟兹,在龟兹停留了半个月,休整之后继续向东,目的地是长安。眼看就要到达凉州时,驼队突然遭遇一支身份不明的骑兵队伍袭击,骆驼死的死跑的跑,货物被抢走,驼队人员死伤惨重,活着的人各自逃命。李彦独自一
下车前,我给老沈发微信:“我到了。”半晌未见回复,我只好舍弃微信,拨打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无人接听,我索性折身往回走。方才在车上遥遥看见河湾时,我突然想到背包里的速写本上已许久未留涂鸦,心头顿生画兴,便朝那河湾走去。 春风浩荡的正阳港,我隐身于一丛尚未返青的芦荻间,映入眼帘的是滩涂和泊有几只渔船的水面,移至我速写本上的,是线条勾勒出的黑白世界。夕光渐暗时,我收起速写本,背包上岸,沿着堤坝走。从堤
天刚蒙蒙亮,堂哥就把我叫醒,让我跟他去补蓄水池。 头天晚上,我们连夜赶回了松烟。村主任老刘打了好几通电话,说温泉小镇开发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征拆就要启动,让我们无论如何要来一趟。 这事在我看来简单,政策摆在那儿,房子该拆拆、土地该征征。姐姐远嫁省外,父母过世后,我一年难回来一趟,那些东西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但对堂哥来说不是这么回事,他炸爆米花似的丢出一连串问题:房子拆掉住哪儿?土地没了以后种什么?
一 初冬有霜了。 清早,依山傍水的瓦屋,房顶飘绕淡青色炊烟,半枯黄草尖儿缀满银白。老人、孩子背对太阳晒暖和,大黑狗躺稻草上眯缝着眼似睡非睡,从里到外暖酥酥的。 还没等来一场小雪呢,新年一晃就到跟前儿,家家忙着蒸酒。冬至是大日子。起坟,打灶,蒸酒,都相宜。那时,老家的冬至,总有响晴的天,总有糯饭香缠绕母亲细条的腰身。 母亲头发乌黑油亮,扎两鬏子,松松的,搁耳后根儿。五六岁的我,头埋进被窝,纸
只要你深入准噶尔盆地,就会发现,创世纪与末日,这两件巨大的事物,都在准噶尔盆地汇聚了。 眼前这个世界,在海形成之前,在词语形成之前,曾存在,暴烈地存在,古老地存在。 那时,地壳,在灼热液态中;时间,在铸就日子以前;宇宙,在起源学以前。 当时间在时间中,就什么都不发生?或者是什么都不发生,就是没有时间? 几百万年的时间,把整个戈壁上的石头镀成银色。 只有在准噶尔盆地,恐龙才是真实存在的,不
一 抵达小镇的夜晚,碰上停水停电,我在知青食堂用过烛光晚餐,提着铁皮桶,上井台打水冲澡。夜色朦胧,被水淋湿的地面一团乌黑,远远看去如一摊陈年血迹。 夜风扑面,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歌唱,我沿着井台边缘,踩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往前走。远处交错起伏的山脉如同襁褓,趁着夜色将田园村舍紧紧包围。处于盆地中心的小镇,像一幅剪纸,显得孤寒而单薄。夜空高远而深邃,目极之处除了高山还是高山。 行走在苍茫的夜色中,
诗有用力与不用力之别。 东坡极喜韦应物诗。绍圣二年冬,被贬逐岭海的东坡偶读《寄全椒山中道士》,“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酌酒依苏州韵作了一首诗寄予栖居罗浮山中的友人。其诗云: 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 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 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 聊戏庵中人,空飞本无迹。 深涧、白石、风雨、暮晚,落叶、空山
初识吴连增先生,是在五十年前的一次文学聚会上,地点在昌吉州招待所。会议是由刚刚复刊的《新疆文艺》主办的,为了繁荣荒芜多年的新疆文学,杂志社召集了北疆地区数十位作家共商大计。这是一个意气风发、激情洋溢的大会。主持大会的是文坛老领导王谷林同志,陈柏中、都幸福、郑兴富等编辑部人员参与组织和实施会议议程。我因为在《新疆文艺》复刊号上发表了散文《第五个丰收年》,有幸被邀为与会作者,同时也被内定为工作人员,参
深刻的地方 一块田里,种着爷爷和奶奶 一条路下,铺着父亲和姑姑 一个墓园中,妻子的体温还没散尽 这是从我没有出生时 从我儿时少时开始的牺牲 这些都发生在一个地方 我生在外城,打这里栽下童年 是苦是福,我都用时间的肩膀扛着 现在我摸着鬓角的一点白霜 想到了母亲远在外省逐渐老去 身边的女儿就要长大 埋葬着这么多家人的地方 在我的体内怎能不深刻 你还要我什么 除了母亲和女儿
马瘦了,路越来越远 夏日,香樟树或苦楝树下 会有一张小木桌 桌旁坐着的男人,不为人知的思绪 于酒中按下又起 醉眼里,菊花不一定是秋天 一棵树上身衣着光鲜,下身总爱裸着 一朵花笑了,一棵草只能痴痴地看 一匹马驮着路,往远方跑 马瘦了,路却越来越远 像那段望不到头的爱情 只有鹊声会报佳人来临 即便低徊看不到她的影子 醉态可以入画 以一条小溪的冰清玉洁 酒不仅有水的形态
花事讲座 我会在五月到来时向儿子讲关于花事 的桥段 一个成熟的春天过去,很多事值得深入 就像经营一家杂货铺,一个月过去,大件 小物 锅碗瓢盆,需要盘点,该补仓的补仓,该割 肉的 割肉,何况它们曾在枝头留下名声 有的显赫,惊天动地,有的微贱,稀松平常 要像一个刚荣升的客座教授准备好课件 要选择最干净的语言,首先是牡丹 先尊后卑,合情合理合法,要向事物背后的 崇高致敬,
雨水辞 低扣的穹顶比以往汇集更多的雨水 昏沉酣畅的夏日梦适时清醒过来 我将遗忘这里的温度,枯草 再次燃烧时,端午的烟火扑向我 萦绕的形态是一匹白马,青春如是 最开始一尘不染,再后来一骑绝尘 而秋意成为我的言辞,隐忍不发 雨水作为你的答复,关照我的荒野 我问你,湿润的骨骸可否感到寒冷 草木欢欣,来年为我们重生一次 当雨水比以往更多地倾入我的内心 论一封信的构成 请收信,纸页
有树木的风景 树木是风景画里的基本元素,我画过的每一幅风景里都有它的身影。水粉《田园牧歌》在夏天的田野上,一棵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红屋顶平房旁边的树林郁郁葱葱;油画《秋日漫歌》以古色古香的建筑为背景,房前的树枝上还残留着一些黄绿相间的树叶,树下是一层色彩斑斓的落叶;油画《晨冬初雪》描绘的是北方最常见的雪景,木屋顶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松树静静地矗立在雪地上,一道深深的车辙印从前往后,消失在画面深
这些日子,我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从前。我所说的从前,其实也并不遥远,也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对未知的将来充满了无限憧憬。一九九二年十月,我收拾好行囊和伙伴们告别家人,去了离家四百多公里远的彩南。 彩南,据说名字来源于五彩湾之南,取名简单直接,是石油人的习惯,亦如在克拉玛依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叫“克一”,一见白茫茫的碱滩地就有了“白碱滩”一样。可我更喜欢叫它的另一个名字——卡
很多记忆,像年少时藏在口袋里的一块糖,日子苦涩时,拿出来剥开轻舔一口,回甘润心;有时又像一杯现磨咖啡,音乐听得起腻时,慢啜一口,灵魂生香。 而我的那些记忆,大多跟一条山谷有关,我叫它——马兰谷。 一 先生去了一段时间内地,回到新疆后说了句:“我还是喜欢羊比人多的地方。” 于是,仿佛为了弥补,一有闲暇,他就开上帕杰罗进山。对他来说,只要有车辙,就是可以到达的远方。 以至于,把一个喜欢待在家
吉尔 乌尔禾(外一首) 那么平整的大地上,我没有看见山 我询问一条大河的走向 乌尔禾,我需要它 干涸的记忆,填满时间的沟壑 魔鬼城的风声里,你有一片想象的海 恐龙化石的残片中,有你消失的密林 巨型动物消失了,乌尔禾 你是古生物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片声音 没有人能听懂它,乌尔禾 在“魔鬼的眼睛里” 我们去向“魔鬼的腹地” 宇宙的褶皱里,堆满密密麻麻的时间 乌尔禾,那么多乌尔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