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从旧书摊收得书信一封,读来怦然心动,不加修饰剪裁,原样照录如下: 最高指示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 敬爱的首长,首先向您说,您辛苦了! 我叫文爱菊,是部队文书胡彦军的爱人。今天给您写信不为别的,我开门见山不要隐瞒地说说我最近的日子遇到的一切。在说这些之前,我要说,来部队探亲这两个月,我感到非常愉快,无论您还是战士们,都给了我很多的关心爱护,让我在这个革命的大家庭里,学
读石舒清新作,让人想到一个带有实践性的理论问题,即,这个小说所营造的特别环境或特殊背景里面的男性人物,能不能把他请出来,迁置到别的环境或背景里面,而又不失其本来面目和性格?似乎是可以的,并不会因之牵一发而动全身,人物、环境俱走了样。男主人那一系列奇奇怪怪、鬼鬼祟祟的行为,仔细看去,委实与那个特别的环境关系不是很密切。活动于眼前的男人,将他置于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种处境,似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本来,于
只要读过石舒清的名篇《清水里的刀子》,大概都会被其中的生死观照与动人细节所震撼,并由此记住这个作者。这篇《探亲》却不像新作,而像一坛老酒,从埋藏的地窖里挖出来,让人想起很多往昔时光,以及那个年代才可能发生的故事。或者埋藏这只酒坛子的地方并不是地窖,而是漂泊在大海里的冰山,在那里,空气之中尽是孤独的气息。 《探亲》展现了其作为作家的深刻洞察力和细腻的情感捕捉能力。在这篇小说中,石舒清巧妙地运用了书
一 春天的空山,满眼苍翠,竹林里刚长出齐膝的笋,笋箨像花斑的衣裳,紧紧裹着黄嫩的笋芯,不消数日,这笋就能蹿到数米高,像一柄剑刺向青天。笋箨跟着长高,一节一节,一层一层,依旧将笋裹得紧紧的,直到竹子长到两三丈高,开始发梢抽芽,竹节一截截露向世界。那青翠带着白色的敷粉,模样俏丽,笋箨才开始脱落一地。九昌是这片竹林的主人,毛竹这几年开始滞销,他想起了祖传的老手艺,做竹纸,就是那种山区人喜欢并且常用的毛
一 谢海明站在自家门口的场院里,鼓着腮帮子,吹响了《迎宾曲》。一支公唢呐被他结结实实地握在手中,身体俯仰之间,嘹亮、欢快、热闹的曲调好像吃饱了草料的奔马,从铜碗口中兴奋地冲出,朝向天空,朝向大地,朝向客人的耳朵和心灵。 从瑞金一路追寻,来到于都县宽田乡石含村新屋脑小组,来到这个业已传承至第九代的唢呐公婆吹世家。四月末的乡村,空气里流动着潮湿的暖意,谢海明家门口的草木无不饱涨着满溢的生机。阳光照
青陶的前世是泥土,但并非所有的泥土都适合做成青陶。 在广西容县石头镇和衷村,一块块青砖整齐地堆叠在一起,一栋接着一栋,一垛接着一垛。每垛青砖都像一个小小的城堡,又像是一册册线装书整齐地堆叠在一起。现场据说有三百六十万块成品青砖。在这些成品砖背后,是一整套制砖的工序,每个环节都有人与机械的配合,每个工作场景都是鲜活的。工序的源头起点,却是一座高高耸立的、松散的土山。 是的,泥土是一切的源头。
那铜光照耀的 是一代代传承人从未改变的匠心 那从未改变的 是守望者敲响青铜的声音 一 买买提·卡迪一手拿槽,一手扶壶,在一只刚刚抛光的铜壶底部刻下维吾尔文“库车”两个字,铜光闪烁中这些精美的器皿,带着饱含家乡情结的“名字”走向各地。尽管买买提·卡迪的铜器店注册商标是美斯喀尔奇,翻译过来是“红色的铜器”,但他在每只售出的铜器上只刻“库车”两个字。 试想大千世界,无论在哪里看到一只刻有“库
从一个传说说起 清朝年间,坐在紫禁城里的皇帝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因为这个不好的梦,生长在边疆哈密的一棵古柳被砍去最粗壮的枝干,送去了朝廷。那棵失去一条枝干的树叫九龙树,那棵树生长的村落,就是现在的九龙树村。 沙枣花开的季节,我们去哈密市南郊回城乡九龙树村寻访一位制作哈密木卡姆器乐的手工艺人,站在九龙树下,当地的长者给我们讲这个故事。他在下午的光里微眯起双眼,用目光摩挲那些苍劲盘旋的枝干,沙哑的声
一 小时候,为看一场电影,要翻山越岭去二十里以外的村庄。一部《闪闪的红星》不知看了多少遍,还要追着看。电影散场,我在路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倚在谁家的麦草垛上睡着了。 兄长回到家中,不见我的踪影。父亲用鞭子一路抽打着兄长,兄长用哭腔喊着我的乳名,一路寻来。我被惊醒,揉着眼睛一看,天麻麻亮。父亲举起的鞭梢就要落到我的身上,突然停在半空中不动了。父亲放下鞭子骂道:“喜欢电影,就钻到电影机子里去!”
顾水萍 初见顾水萍时,她用手轻拍自己的脸,说:“看看我的精气神就知道,喝胡萝卜汁有什么功效。我每天都会喝一杯胡萝卜汁。” 我定睛打量着她,面色红润,光彩熠熠,状态饱满昂扬,激情四射。这是胡萝卜在体内发力的结果吗? 顾水萍,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六师一〇一团青湖镇三连职工,人称“萝卜姐”。倒不是她的长相跟萝卜有什么关系,主要是她种出了很好吃的胡萝卜。 在新疆,萝卜叫萝卜,胡萝卜也叫萝卜,但通常所说
春天的村庄 比尔艾格孜村距离麦盖提县将近六十公里,紧挨着塔克拉玛干沙漠,村里很多土地就是在沙漠边上开垦出来的。 来到比尔艾格孜村两个多月很少看身边的树。也许是冬春之交的树色都是灰白的,我没有分辨出这个村委会院子里都种了什么树。前几天无意间看见了很多绿点,向远处看,一点点绿凝成了绿云。原来是门口的馒头柳绿了,娇嫩的柳芽儿贴在枝条上。短短三两天它慢慢长开,从嫩绿到青绿,从嫩芽到绿叶,萌生的新的生命
一 浓雾的早晨,窗外鸟声嘈杂,噩梦醒来后,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在手机上刷抖音,用那些搞笑的段子冲淡噩梦带来的恐惧和不安。搞笑段子的确让人欢乐,像毒药般,沉浸其中的我经常无法自拔,我怀疑自己越来越弱智,靠这种东西来麻醉自己,躲避当下平庸的生活。我老婆吴菲菲说过,迷恋上抖音,以后我就没有办法写小说了。她说得没错,抖音真的杀伤力极大,不是编辑紧逼,我是不可能坐在电脑前打字的。抖音里有个长得很丑的男人,穿
坐在半山腰,远望格里拉山。几十年来,目光轻而易举就能托举起神山,今天怎么就不行了?是目光疲乏无力,还是神山变年轻了,跑出了更远的距离?他心里疑惑,找不到答案。 这座他要看守的山,在他看来并没有那么雄伟,一路爬上来,没费多大劲。村里的人说,能爬到山顶的人都是好汉。 你可是条好汉。多年前听到这句话时,他可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爬了几座山嘛。一起出发的人说他腿上安着风火轮,跑得比谁都快。 他笑
我们呼着白气一路前行,脚底是雪被踩过的声音。 马灯走丢了,他是今天下午离校的。此刻我和两个学生沿着附近的旅店逐一询问。我们这里不接待十六岁以下的,即便有身份证也不行!有几家旅店这样答复我们。马灯今年十五岁了,我盯着手机屏幕里的身份证号码算了算。今天太冷了,雪停了,可地上积雪厚,下雪第二天通常比当天更冷。 李老师,这儿的旅店都找完了,下一步我们去哪儿找呢?戴帽子的学生问我。急什么,另一个戴眼镜的
他们坐在院子的那棵树下,没人过来和他们攀谈。院子里支了两张桌子,供客人们玩牌,正中央停着一辆橙色悍马。那人从放倒的驾驶座上起身,在中控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然后又躺下了。他觉得那人很可能就是罗源,他干得出一些没头没脑的事。他自吃过午饭进了车,就没再下来。 他长着一米七五的个儿,体形略瘦,浓眉墨黑,寸头发型,穿暖黄色棒球衫,一双白色休闲运动鞋,左臂戴着灰色冰丝防晒袖套。就在刚刚,他觉得和她说得
三月,山里的村子很是寂静。游客寥寥,连带山脚下的渡口也空旷清冷。沿山腰绕建的十几间民宿,一半关了门,剩下的一半由老板们兼着照料。这些民宿中不乏很有特色的,比如靠近山崖边的吊脚楼,阳台伸入云雾缥缈的西南群山。楼前的水泥地上放置了一架古朴的木制网红秋千,往常也是女游客们占着,令男伴们蹲在水泥地的另一端拍照。如今老板娘的双胞胎争着做那个被推的人,拉扯,揪头发,清早就开始吵闹。 十二点,明洁睡醒下楼。从
魏大勇从卫生间出来后,就找不着自己的座位了。左转右转好几圈,到处乌泱乌泱的,就是看不到李虹,只好找服务员引路。服务员在前面一路引领,魏大勇亦步亦趋,心里美滋滋的,要说这海底捞真是大,客人真是多,最主要是服务好。刚才在卫生间,刚洗完手,就有服务员递上纸巾,魏大勇受宠若惊。 总算看到李虹了。落座后,眼见啤酒已喝光,魏大勇抬手喊来那个胖胖的女服务员让再上两瓶啤酒。 “先生您好,这位女士刚刚已经结完账
一 周末来这里钓鱼的人会多些,一眼看去黑压压一片,不知道的以为出了天大的事。平日则寂寥,塘边干枯的河床上皆是覆着尘土的鹅卵石,偶尔一两丛芨芨草从石缝间抬起头,也被西北张狂的风吹得发丝蓬乱,像村里刚吵完架尚未来得及整理衣衫的烈性子女人。 一个貌似农家的院落在塘边伴着,孤零零像垂首在土里,周围连棵树都不见。甚至,往院里去的那条路也是土苍苍的,走几步就能沾两裤脚的塘土,越拍越是固执地往裤腿上飞。若非
一 记忆敲叩思想的闸门。黄昏、静默的山脉、蓬勃的密林,无不拥有属于自己的体态。长于山村的瓜娃,在平房顶楼帮助爷爷奶奶收拾玉米粒,用铁锹装进白色肥料袋,感受风传送的柔和夏意,见证爬山虎飞檐走壁,看见夏风穿草越树,听见远处低沉的鸣笛正沿某个山谷蔓延开去,渐渐消失。 一艘银色五层大轮船离开朝天门码头,沿江而行。这个山区男孩的心里感到喜悦,他知道,世界不言不语,可总有一天,他会与世界亲密交谈。 黑暗
* * * 很多人说,人是存在于回忆里的动物,尤其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更是如此。一个写作者,消耗最多的不是现在和未来,而是过去。过去被存放在保险柜里,珍贵,而又令人安心;隐秘,又可大肆宣扬。很少有人刻意诋毁另一个人的过去,仿佛过去的苦难、残忍、背叛,隔着时光的毛玻璃镜片,忽然变得那么好看,仿佛一切都可以接受,都可以被原谅,哪怕这一切全部建立在谎言之上。 然而我却更倾心于现在,一种短暂而又深刻的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一个可怜的伶人,在舞台上趾高气扬或蹉跎岁月, 没有人听他; 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喧哗和骚动, 却没有什么意思。 ——莎士比亚《麦克白》 莎士比亚戏剧《麦克白》里的经典独白,被柏辽兹引用在他的《回忆录》开卷里——二十多年前我读到了一本厚达六百页的《柏辽兹回忆录》,柏辽兹如同一团热情的火焰,裹挟着音乐,裹挟着诗,穿过漫长的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到达我的身边。有
大旱之年 这场大旱,说起来真的如同一场幻梦——老家的房子、亭子、沟港、稻田、竹林,以及偶然响起的微末风声,紫藤萝瀑布浮动于阳光下的几近颓败的影子,结成板的花围子里的潮泥,从地里冒出的像烧焦了又分明只是燥热的气息——都显出一种只有梦里才有的颜色,像闪烁的黑白电影胶片,又像左一块右一块的补丁,给白得晃眼的日光做着解释:嗯,雨要来了,雨会来的。 整整三个月过去,雨在人们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始终不肯露面。
一 生养我的寨子位于重庆市秀山县雅江镇雅江居委会,既是社组,也是山寨。因为第一户落户垦荒者为吴姓人家,随即取名吴家寨。寨子位于一处坡地,以寨子中间的一条引水沟渠为界,分坎上和坎下。寨子里的人家多是外地迁徙过来的人家,主要为土家族和苗族,汉族出现在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婚姻关系而出现。由于寨子里土家族多于苗族,婚丧嫁娶等习俗比较偏向于土家族。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主要分为两个阶段,一是婚嫁前
有句话流传甚广——不问悲喜,只闻花香。这当然只是一个念想,烟火红尘里过生活,大多数人不得如此悠闲洒脱。但一个人在日子里走着走着,也会想停下来。看看花,闻闻花香,拍拍花瓣,然后继续往前走,即使前路漫漫,风霜雨雪依然会迎头而来,那缕花香在,也就好多了。这些年,我也是这样,在岁月里看花,在凡常里去相信“花落春仍在,天时尚艳阳”。 红叶李 上班路上遍栽杂树花草,除了一些艳丽热闹的花朵,大多不起眼。
沙,沙雕 每一粒沙都有自己的方向 与阵阵狂风擦肩而过 ——狂风还会凯旋! 一粒沙,为我打开一个芥子世界 这,几乎是我可以汲取的源泉了 集体的沙爱上了劳役和苦作 沙粒众多,如死去的蝼蚁 呼告只是寂灭的代词 ——如虚空,为雕像赋形 沙雕,像巴别塔一样建起来了 取消方言、差异和地方性 远看去,沙雕挤满可视的空间 好像时间也已不在场 但它,仍小于一粒恒河之沙 一粒撒哈拉和塔里
霜降 一些细腻之物,蒙上草叶、瓜架、瓦楞, 蹲在枝上的 一只乌鸦,白了。 ……簌簌,扫地的僧人,一扫帚一乾坤 他的黑眉毛,白了。 一条路通向农舍,一条路通往寺庙 这漫山遍野的清风明月、鸡鸣狗盗,白了。 霜降之日,一些细腻之物,给人间上了一堂 早课。 小雪 她是你的小资,我的小绵。 她是小意境、小确幸、小吊坠、小乳房。 首先她是盐,然后是粉。 她刷白人的想象—— 像白纸
短歌 雪意填满的星期三 我们走过桀骜的楼群,走过野地 走过冷风吹拂的蒙蒙细雨 走过暝色里准备钓鱼的中年人 我们把人间的事情都走过了 只有古典的流水 还在我们眼底不懈逃亡着 荻海与江滩 深冬里我们向江边走去 (为了完成一座废墟?) 却意外被荻花之轻所俘获 (我们何必身背重负?) 我们被隔绝在这美丽的陡峭之上 (哪里才能看见流水和帆影?) 波浪声随风而来,拍碎我们的言语
面对光 耳边强烈的弦音,随着 窗外第一颗雪珠子的落地而绷断 此刻,山谷,不仅仅是山谷 新城,不仅仅是新城 雪是一个热情的孩子,纯真而顽劣 它们懂得生存法则是如此简单 无外乎就是一片对抗着另一片 一片紧拥着另一片,容不得 一丝缝隙,万物更替如木生火 土生金,我只是金属生出的水汽 面对光,真的不敢暴露我内心的纵横 我怕,怕我的脆弱枯木逢春 怕我的孤傲藤上开花 忙 玉米花生
李鑫 无限(外一首) 雪在下,雪说服我心中的尘埃 凝结生活汹涌的洪水 雪把这一生的不堪用洁白的语言缓缓讲述 雪的声音干净,音色清晰有棱角 我看见辽阔的白慢慢涌向四面八方…… 雪在下,人事凉薄 雪和温度辩解 雪和山川说话,和河流说话 雪和我说话 雪,智者一样和世界说话 很久很久了,内心的尘埃源源不断地 投送给雪,永无休止 世界白如童话 我的羞愧与喜悦刚刚持平,雪白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