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节,是少年的生日。他提前两个星期就暗记于心,但从未表露。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早上他看到母亲表现得和往常一样,早饭依旧是豆角炒辣椒,一星肉沫子都没有见着。他一声不吭地将饭扒完,筷子一掷,抓起竹篓去捉泥鳅。父亲哼了一声,这么大了,整天疯玩,该干点什么了。石门像你这般大没读书的,都去南边打工了。母亲在一旁帮腔,天天捉泥鳅,你就捉一辈子泥鳅吧。少年跨过门槛的脚稍微停留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忘记第一次见郑小驴是什么时候,反正那时候还没有微信,手机也没有那么智能,大家有事打电话,平时主要靠博客、微博和QQ互动。在80后这拨作家里,郑小驴跑得比较快,他二十多岁就在《大家》杂志当编辑,笔力也老到,很快就得到承认。那时候郑小驴常常纠结要不要将笔名改回原名,他应该也曾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最后还是没有改成功。郑小驴喜欢旅游,经常到处跑,我们还在拉萨的一个小饭馆里吃过一次饭,后来他去了海南,在《天涯
我当然知道,南京的深秋冷得像裹了霜冻一样,但我还是拒绝了他递来的棉衣,穿着一件薄衬衫,从蒋王庙地铁站旁漆黑的小路一直往紫金山上爬。他就跟在我的身后,几米或几十米的地方,我其实分不清。但是我知道,他没走远,山路上不时有他的咳嗽声追来。这种脆弱的声音在晚上是传不远的,尤其当接收者是一具麻木的躯壳时,这样的联系就经常被山林里莫名的呼啸打断。在某些神魂颠倒的时刻,我想过躲在路旁的树后,等他走近,屏住喉咙发
张春懿 父亲死后几天,日头爽亮得像三伏。若忘记戴帽出门,不出两分钟,头皮红烫如烙铁,头油嗞嗞喷冒,顺两鬓流到脚底,浑身黏腻腻,走路直打滑。我尚且有长发稍稍荫蔽,他头颅光亮,若活过来,得晒得火星迸溅。快到嫩江路时,实在受不住,拐进石婆婆巷口的冷饮店吃冰镇酸梅汁。经期还剩个尾巴,管不了那么多,大口猛吸。边吸边隔玻璃望天色白日昭昭,啧啧咂嘴,估计父亲真是“死得其所”。当然了,说这词的不是我,另有其人。
西卧山上的那只黄鹤已经很老了,老得都抬不动自己曾引以为傲的一双漂亮翅膀。这是我听刘毅林说的,他是西卧山上的守林员。西卧山不大,却有一只寄居在山上的野生黄鹤,挥动着自己金色的翅膀,鸣叫着朝天际线飞去。刘毅林对那只老黄鹤的感情很深,他说那是最后一只黄鹤,但为什么有关部门的濒危动物名单里甚至已灭绝的动物里并没有黄鹤,这一点他拒绝回答。 我是不信他的话的,黄鹤对于我而言和凤凰一样,是一种被虚构出的鸟类。
陶欣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到老家,是为了操办秀芬的葬礼,她懂得不多,只能听凭一个自称是她老舅的人的指点。在他的操持下,陶欣倒也落个清闲。为了请假回家,她走了不少程序,以至于不能在秀芬死亡的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在她将请假申请表递交给老板时,老板为她母亲的过世表达哀悼,并询问她是否能在下周一准时回来上班。 陶欣提着行李箱,推开老屋厚重的大木门,木门年久失修,怎么也无法完全打开。再次回到老屋,老屋里的空气一
一 惠的姥姥年轻时曾牵着姥爷和大姨闯关东。她是一个强势且坚决的人,想法大部分都能实现,除了在惠这一辈身上注入的期望。不过姥姥还是如愿以偿在这片凉爽的土地上扎根,雨水般融入黑土地,并散开枝叶似的养育了两代人。如今,惠也到了这个年纪。 从小到大,惠还没求过什么情,只求过这一次,结果却出人意料。不是别人,她求的正是自己的父亲。原先以为这对他来说毫不费力,父亲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她问父亲,是不是关
九岁的方生摸到主卧,双人床安安静静的,两只枕头安安静静的。她放缓步子,来到枕头旁,俯下身把鼻子埋进枕巾。枕巾是爸妈结婚时的老物,比她年纪要大,现在她只闻到洗衣液的薰衣草香气。她细细地看那枕巾,有不少纵横交织的长头发,也许来自她妈,也许不是。 她又看床单,有两道像括弧一样的褶皱。方生的眼睛从来擅长联想,或者说方生有一双懂生活的眼睛,所以她立刻明白这是怎样的动作:两只手向外铺平床单,在床的两侧,于是
“影戏本是圣佛留,未曾开映灯打头。大罗好似开山斧,劈开三教共九流。” 你莫小看一个皮影戏,它可是神仙传的手艺,是天下极妙的巧综。巧在哪儿呢?梆子一响,秦腔一吼,可抵百万雄兵,这是一妙;二妙,三尺幕布,一个挑签手,孤身可操纵千军万马。要说最妙,那还是雕刻皮影的师傅,他们那双手,是真的能通神,雕完了,吹口仙气儿,把个皮子雕的人偶偶,愣是给吹活了。你要晓得,这没有声音的皮影,那才是魂! 我爱写故事,
雪,落满阿勒泰的山、林、村落,以及人和马。 禾木村观光马队农民合作社社员叶那尔·朱马别克、叶尔肯·沙皮普拉骑着马在喀纳斯景区的雪地中相遇。 “昨天生意怎么样?” “昨天行呢,有12个人租马。” “今年的雪太大了,马累得很。” “白天下了,晚上冻上,这样的雪不好。”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被白色侵占的四周。 白得刺眼。 2024年1月6日开始,新疆阿勒泰地区遭遇强降雪天气。 布尔津县气象
玛纳斯县素有“天山金凤凰”的美誉,喧哗的老城中间有一条街道,名叫利民巷,记载着古城斑驳的历史,它像狂草中的一方闲章,像丹青里的一抹淡彩。 晨光中,一对母女站在院墙前,老城街巷虽已不复存在,却是一段难以割舍的念想。站在拆迁废墟前的这对不同民族的母女,一位是维吾尔族母亲肉孜古丽·托乎提,搀扶她的是她的汉族女儿夏一丹。路过这里的人们带着疑惑望着她俩。然而,老街坊们却清楚记得这位维吾尔族母亲和她女儿的一
马兰,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因为核试验基地生活区周围生长着生命力特别顽强、又异常美丽的马兰花,这片荒凉贫瘠的昆仑山下的戈壁滩便增添了一份生机。这里也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马兰基地。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在这片苍茫辽阔、浩渺无烟的土地上,发生着坚忍却不乏浪漫的故事。 父亲就是这里的一个老兵,他的一件军大衣一穿就是五十多年,有38块补丁。直到临终前才留给我,说:“儿呀,这可是传家宝。” 一 父亲穿上
夏天是高原最舒适的季节,也是最适合旅游采风的季节。 这个夏天,我和西藏作协文友一起探访麻麻门巴民族乡。 麻麻乡属于错那县,错那县在山南最南边,麻麻门巴民族乡在错那县南边一沟谷深处,属于我国边塞秘境。 大家一早出发,转山转水追云朵,一直追到五六点钟,方进入波拉山口下的勒布沟。 一见勒布沟竟然愣了,仿佛高原上的树都长了脚,偷偷跑进了勒布沟,一棵棵紧紧挨在一起,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汇聚成磅礴的林
一 集市位于羊毛工镇东南方向。我一边逛街,一边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找那熟悉的身影。“羊毛工凉皮,正宗凉皮喽!”到羊毛工来不吃一口凉皮都算白来了。还没到凉皮摊位前,就看到了“马敏捆馍”的招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牌子,立在小电瓶车的座位上,不过比之前的稍稍大了一点,字迹是隶书。小电瓶车前有几个顾客,马敏正在给他们装捆馍。人散去后,我来到她的小电瓶车前。她抬头看到我,露出惊喜的表情,赶快过来拉我的手,
一 这天早上,彪哥醒得很早,人还在床上,脑子好像就醒了似的。 醒来后,他躺了会儿,闭着眼睛,把当天要做的事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彪哥住在项目部二楼的一个套间里。项目红火的时候,这儿像财神的新衣一样光鲜靓丽,连锃亮的马桶圈都洋溢着新鲜和喜悦,而这会儿,水龙头第一个坏了,紧接着,蟑螂像闻到拓展领地的命令似的,在白天黑夜神出鬼没。 彪哥一翻身下床了,拿起牙刷,草草刷了两下,又胡乱洗了把脸,从晾衣架
王春长刚刚坐到饭桌旁,梁宾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全镇总共十个行政村,王春长最怕接翡翠河村党支部书记梁宾客的电话。从县人事局人才中心主任的岗位上被提拔到临湖镇做镇长,已经七年了,七年里王春长唯一没去过的村子,就是翡翠河村。对此,梁宾客意见很大,说翡翠河的水臭,王镇长怕熏着,影响他的身体健康哩!翡翠河是一条西北—东南流向的河流,源头在京杭大运河的一个叫柳江口的重要枢纽,因此,沿岸的村子还把翡翠河称作
雪再大也得去。下刀子也得去。可以想象,蔡婆正站在窗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举起老人机,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挂掉电话,黄红冲小萍喂了一声:“走,跑一趟。” 小萍惊异地看看她:“红姐,你不能去。” “蔡婆的事,我怎能不去?” “你看看你,还去?”小萍瞟了一眼黄红隆起的肚腹。 “这有什么,医生说,要多运动呢。” “这蔡婆,真会挑时间。” “行了行了,老人家也挺不容易的。” 走出大厅,寒风
一 黎明的天空上闪烁着稀疏的晨星,寒风从倾斜的地平线吹来,发出呼啸的声音。从克拉玛依油田出发,白雪皑皑的大戈壁滩上,G217国道像条没头没尾的纤细的灰色长蛇,时而挺直身体,时而绵延迂回。 太阳升起来了。一开始,太阳挂在雪原上空,像颗熟透的、黄澄澄的大杏子。而当太阳将眼睛看向一九八二年行驶在G217国道上的一辆巨型卡车时,立即惊奇地放射出耀眼光芒,晃得卡车司机赵大勇睁不开眼。 巨型卡车叫做太脱
一 三十二梁的清明节无比热闹。 秦家祠堂收徒仪式和祭拜活动同时举行。 一大早,祠堂就围满了人,有看热闹的,有跑堂的,更多的是秦氏家亲。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一年一度的清明盛会。这一天,所有秦氏家亲都是这里的嘉宾,没有贫富之分,没有上下级关系,只有辈分高低。 太阳升到三竿上了。充当司仪的私塾先生,走到祠堂牌坊中间,朗声说,吉时已到,翻山铰子收徒仪式现在开始。 只见一队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已经
这个冬季,雪下得特别大。转场后,牧民拜山赶着他的羊群终于到了冬窝子,一切似乎又重新安定下来。 游牧生活就是这样,家是一个超脱的概念,不在于固定安逸的房子。对于牧民来说,只要老婆孩子在、牲畜在,家就在了。这样的家,虽然充满波折,但却不失温馨和快乐。 早上,拜山信步来到山腰上,坐在一块黑石头上,卷了根莫合烟,默默俯看着山下的冬窝子。 山谷中,白色的雪地上,低矮的土房星罗棋布。那些土房破旧,残缺,
爸老了,他手下的兵也老了。他们的青春,困顿,小小的愿望,像青铜一样古老。也许,只有曾经吹过他们脸颊的风,还记得上面的皱纹,泪水,与阳光扑打在上面辉耀的光泽。 一 大白天,这里和绿洲里其他村落一样,矮矮地蹲在地上似的,厚墙,凸凸凹凹,小窗,安静地接受着晴好。只是无论多早多晚,一大群打工者进进出出,更比其他地方热闹一点,多事一点。人们为着生计各自舞动拳脚,钉锤,锯子,砖刀,扬铲拿起来,用力挥砍,又
一 宋高宗绍兴十年(1140)五月十一日,山东历城县(今济南市历城区)四风闸一辛姓人家诞有一男婴,取名弃疾。彼时,山东陷入金国之手已整整十一个年头了。二十三年后,当风华正茂的辛弃疾于绍兴三十二年(1162)闰二月南归,并在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进献的《美芹十论》中,开篇就写到家世:“臣之家世,受廛济南,代膺阃寄,荷国厚恩。大父臣赞,以族众拙于脱身,被污虏官,留京师,历宿、亳,涉沂、海,非其志
我的荒野童年,有赶不走的饥饿,也有香甜难忘的美味。饥饿时期的美味,因为稀少显得特别珍贵,其珍贵之处不只是解馋与饱腹,还让我的性子变得更野,腿脚变得更长,身体也变得更强壮。尤其是地圐圙与草奶子两样好东西,给我留下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地圐圙 地圐圙这个难写又难认的名字,出自家乡的方言,其实就是地皮菜。地皮菜有多种叫法,唯有我家乡的人叫它地圐圙。我的家乡处于晋西北的黄土丘陵地区,土地贫瘠,干旱少雨,
梦回伊犁河 落地上海的这天刚好是立夏。许是看我从新疆远道而来,上海的五月尽到了地主之谊,气候舒适,似乎连空气都是香甜的。跟着队伍,我暂住在陈云故居的翠园。 刚走进园区,夜幕便落在不远处的竹林里,这要是放在伊犁河,定还是阳光朗照,河面波光粼粼呢。在新疆,星辰常常缀满我的双眼,伴我入眠;今夜翠园虽少了星辰,我却被一湾水迷住了,哗哗流水成了我在异乡亲切的梦。次日清晨,循着梦里的水声,经过陈云纪念馆,
科学家建言,多食杂粮。 如此,吃惯大米粥的我,早餐改煮小米粥。坚持一周后,味蕾渐起倦怠,身体发出强烈信号——到底又想念大米粥了。 东北长粒香适量,电力锅压好,盛出一碗,茸茸白白,筷子尖挑一撮,牵长长的丝。第一口,沁人肺腑,颇为满足,堪比珍馐美馔。大米粥的醇厚绵柔洇染着特有的米香,淡淡浅浅,远了又近了,时隐时现着,令时光倒流,一头扑向温暖童年。一碗大米粥,被我无比渴慕地享用着,直至额上微汗,内心
立春 在春风浩荡的景色里 我只需弯下腰身 身边的草色就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而鸟雀一再低飞 我忽略了久违的事物和杂草丛生 忽略了生活里散发出的铜臭味儿 每一株草仿佛是我直立的骨肋 我看见人间浩荡的春水 恰巧穿过我内心窝藏多年的烟火 雨水 落入人间的雪藏在山坳的内部 北方尚未春暖花开 冷来自一场又一场雾霾 这一天暗藏玄机的人 掘地三尺 一行北归的雁衔着湿漉漉的说辞 那些
菜根谈 准确说,我是一个食用主义者,味蕾有偏爱 还好,没乱爱,无非六井溪的五谷、水果、蔬菜 它们是父老乡亲,动用一生的汗水,在四时令里 种养的星辰和云朵——朴素,温暖,无公害 正是这些赤橙黄绿青蓝紫,教会了我 用玉米爱一个人的龅牙,用八月瓜爱一个人的童年 用折耳根爱一个人的小脾气,用朝天椒 爱一个人的热泪或者喷嚏 用清水煮青菜爱一个人的清风明月,但还永远不够 还要用麻
白露帖 誓词像涟漪散开 这么脆弱,心脏慌张,无力 是渐老的中年 怎能再记得那金黄 之后一群鸽子 盘旋在阴山,陪落日燃烧 这个夜晚,并不宽阔 忧伤的人累了 无法用词牌将星座排列 方寸之地,面对墙壁 在空格子埋下引线 烧断每根神经 句子危险,它的头顶雪纷飞 抖动着白色的哗变 伤疤就像说的那样 如此艳丽,肉体却衰老 一棵白桦颤抖,另一棵知道的 大汗淋漓,想放弃 丢失
银色 他握着掌纹的瘦,一上午 那把锤子都在独奏,在向雪花研习暖 錾花在银条两端雕出冷萃的诗学 杨絮绕过他的影子,点缀了光 院子里,有祝福的话语在反复渲染 漫过色帕巴依乡,飞向托什干河以及 更远的故乡,使满地冰雪 免于暮色下一个转身的融化 银线缠绕的修辞,才刚刚开始 黎明盛开之前,他擦拭锉刀上的智慧 祖辈传下来的一句话,低低地压住了风声 一身的银色,无人敲断 他们有美丽的名
辛泊平 夜读《刀锋》(外一首) 一个人要走多远,才可以停下来 和丢失的自我再次相遇? 一个人要见过多少生死,才可以让微笑 成为面对人世的唯一面容? 迎着刀锋,灵魂是否也会陡峭如悬崖 容不得尘世的油腻与苟且? 一个人置身旷野,看星空下的远方 是否可以看到另一条地平线? 花开花谢,草绿草黄 你究竟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一个人要活多久,才可以走出沉重的肉身 融入草木沉默的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