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上回见李争还是前年,在我妈同学儿子的婚礼上。他和我一样,挤在一堆长辈中间,不停地喝着雪碧,雪碧没喝完,又被倒了半杯美年达,或许还有可乐。他就这样端着一杯四不像,坐在那里。我不禁想起这些年过日子,也是这样的,被周围人那里添一点,这里添一点,最后到底过成什么样,自己都说不清了。新郎新娘敬酒时,他绕过来和我妈打招呼。宴会厅屋顶的灯不停交换着光影,朝阳升起的黄,晚霞的紫,他走到我们面前时,又变成了
一 画?看 走了多年的康鼎钧一回来,就让儿子康斯坦看样东西。啥玩意儿看八年?一幅画。谁画的?什么画?啥都别问,只管看就得。康斯坦说地里活儿等人手哩,你撂手走恁多年,娘死活谁管。康鼎钧沉下脸,说逮住时间就看,活儿抽空做,两不耽误。三说两说,画在柴房里挂起。沈周的《烟江叠嶂图》。不就一幅破画,有啥看头!儿子心里嘀咕,明面上却不敢顶撞父亲,小心地问咋看。康鼎钧眼睛一刻不离盯着画,清清嗓子,压低声说,看
一 打铁街不是自愿变成白事街的。从宋朝开始,打铁街就没改过头脸。铁匠们朝朝暮暮打铁,敲击声传了不知多少代,没有人想到会在杨志宁手里换了人间。这当然也不能全怪杨志宁头上,他无非只是在打铁匠们惨淡经营时接了手,在这条街上办起了白事一条龙而已。铁匠们的子子孙孙都还在街上,杨志宁也算半个“铁种”,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放弃尤州菜刀的名声,拎起招魂幡来?而且,这世上的事情变得快,本就是没办法的事。再早八十年,
我们的新训是在草原上展开的。新兵连有整一百名新兵,女的八个,剩下的都是男兵。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能当个女兵可不容易,不像现在,牛贩子马贩子包工头的女儿都来了——父母是部队的现役为最佳,父亲职务团职起步,副团就差些,得正团,还得是实职:团长、政委、部长、主任之类,正师职参谋、副师职干事、正团职助理,听起来也还好听,用起来可就不大好用,这些只享受工资级别待遇的干部女儿是不大可能穿军装的,所以八个女
李佐回来了,一个弄堂大起来的,没事一起吃个饭,聚聚。老宽问她去不去,她还在想,李佐?她从小认识那个? 老宽说她,出来走走嘛,老是孵屋里身体不好,其实大家都蛮想你。 到底被最后这句话打动了。 都蛮想你。 想想又有些好笑。都几点了?一圈电话打过,才找到她这儿?也算找对人了,她都不空,还有谁空?五十五了还单着,刚从事务所退下,不上班,不烧饭,半只苹果一杯酸奶也算一餐。儿子前些年一直在外面晃着,伦
一 夜晚,在码头入口,我看到五六个人踢打一个倒在地上的男的。旁边有两个保安,想上去又退缩。被打的人发出闷闷的哼声,也许因为戴着口罩,我能听到同样闷闷的拳脚打到肉身的声音。我看了一眼,默默地跟着其他人上船。 在船边,我找了个位子坐下。船上的人大多在看手机,或者站在船边看江景。船在江上平稳地移动着,岸上的景象也在平稳地移动。码头早就看不见了。 我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以前,我以为学了拳击后,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一 水不是很热,大概四十摄氏度不到的样子。燃气炉在厨房,她懒得光着身子跑去调。好在刚入秋,没那么凉。正洗着,就觉着一股明显高于水温的热流顺着大腿内侧蜿蜒而下,是尿。当然不是尿失禁,有了尿意就尿了,她吃惊的是自己释放得如此自然,要知道她可是从来不在洗澡时撒尿的。倒不是说之前她和他一起洗的时候不这样,自己洗的时候也从来都不。此刻她低头看着驼着白胖泡沫的水流奔向地漏,感觉到前所未有
我喜欢约在寺庙见面。 起初是借这里规避那些过于昭然若揭的邀请,邀请我去商场、餐厅、咖啡厅、酒馆、电影院甚至直接去酒店。 有的欲盖弥彰,有的明码标价。 寺庙这两个字一出,就会物理性地浇灭一大半的鬼祟。 但我太寂寞了,在这个县城没有一个朋友,必须在每个月仅有的两天假期里,出来透透气见见活人感受一下真实空气。 居然有一些人赴约,驾车几十上百公里,爬成千上万级台阶,在素衣信徒的虔诚氛围中,在黄墙
一 何大金在马桶上的想象 在他七岁的时候,算命瞎子说他会大器晚成。当时,他舔着快融化的盐水棒冰,并不能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只觉得这个词顺口,嘟哝了一句大器晚成,便朦朦胧胧记下了。他的文盲母亲也不太明白,给钱的时候追问,是什么意思?瞎子并不搭理她。他们从排着队的瞎子房间里挤到大街上,差点撞到了人,差点撞掉了他手里拿着的棒冰,他用手接住了掉下的半截,含进嘴里,一阵寒意在嘴里散开了。台风刚过,那天的大街
曾用名 我一直以为我从小就叫裘山山。每每填表,都把曾用名一栏叉掉。可是最近我才知道,我有曾用名,而且是两个。虽然很短暂,但的确有,白纸黑字出现在户口本上。这让我很惊讶。 1958年4月,我出生前一个月,父亲写信给母亲,专门谈给我取名字的事。那个时候,母亲已戴上“右派”帽子,父亲虽然侥幸躲过,也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但他们还是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想为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做好准备。母亲写信让父亲把他的旧被
1 1978年的秋天,我五岁,得了急性肾炎,最直观的是脸肿得像白面馒头一样,还亮晶晶的。可是家里没有人注意到我生病了。父亲在村小学做民办教师,母亲是家里农业生产的主要劳动力,两个哥哥也正是“猪狗都嫌”的调皮捣蛋年龄。一家人都不在家,母亲在屋檐下靠近窗户的地面上铺了一张草席,我就在草席上一个人玩。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生病的,父母回家都顾不上我。父亲要去两三里外的水井里挑水,要把石砌的水缸灌满;
大孤独就是榆林的草 草长了翅膀,想飞走,但被愤怒的大地抓着。 风一来,土就贴着地跑;草却留下来,守着圆圆的沙包。草知道,土最不牢靠。草眷恋地贴向大地,擦去大地的清泪,在斜阳下喁喁低语。人们忘了草,鸟却记着。鸟从远处飞来,落在干草上,孵化一地的温暖。草想说点话的,但风比石还硬,那细细的枯黄的叶子,根本张不开口,只能缩成一团,低低地嚎叫。满目苍凉啊。远远望去,如浪在大地上涌。浪尖上是草,浪底全是沙
沙汭集:业余爱好者的黄昏 又是新的一年,听到一些鸟鸣,一小片云 在城市边缘停歇。蓝色的天空渐渐变灰 直到傍晚太阳才出现,但未安排那种辉煌的 离别仪式。榉树底下仍有榉树的叶子 朴树叶子全部离开后朴树仍旧是朴树。 在随身携带的水壶中,他们倒出东方树叶 融解药丸。他们还是彼此的读者分手的 秘密情人。湖水轻微转动 依次亮灯的公园,带着电流。 咬住嘴唇,攥紧双手,大概半小时三十几分钟
一、异名者 诗人龚纯的笔名“湖北青蛙”,源自网络。2000年暮春,他参加“榕树下”第二届全国网络文学大赛,注册“青蛙”之名并获奖,从此为人所知。更早些,他在人生第一本打印诗集《一座池塘的具体与明澈》中,写下自序《我的青蛙新娘》,引用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寻找诗神》一文中有关青蛙的俄罗斯神话故事。 罗伯特·勃莱说:“恪守诗的训诫包括研究艺术,历经坎坷和保持蛙皮的湿润。”这是一种众声喧哗中的坚守。
作者简介:阿航,热爱写作。旅欧十数载,现居浙江青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 米兰火车站是座由钢铁构架的庞然大物,不免令人生畏。时间尚早,我坐在其中一把月台的长椅上。月台上没几人走动。不多时,石良从车站大厅方向甩着两手过来。不知何原委,番人的走姿每人大同小异,而咱中国人的走路姿势却是各自迥然有别。我和石良通过电话没见过面。他伸出手说,我叫石良,那边餐馆由我负责。 个把小时车程。我们从车站出来。
译者简介:董继平,1962年生于重庆,早年获“国际加拿大研究奖”,参加过美国艾奥瓦大学国际作家班并获“艾奥瓦大学荣誉作家”称号,后担任美国《国际季刊》编委。译著有外国诗集《奥克塔维奥·帕斯诗选》 《勃莱诗选》 《W·S·默温诗选》 《特兰斯特罗默诗选》等二十余部,美国自然随笔集《自然札记》 《秋色》 《野生动物家园》 《荒野漫游记》《动物奇谭录》等二十余部,以及长篇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另
作者简介:傅小平,祖籍浙江磐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兼职教授、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特聘教授。著有《四分之三的沉默》《时代的低语》《普鲁斯特的凝视》《角度与风景》《一米寂静》《夜莺复调》《去托尔斯泰的避难所》等。现供职于上海报业集团文汇报社。(右图) 李洁非,学者、作家,1960年生于安徽合肥。198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主要著作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