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 矮小的花和高大的树,彼此相互 开放了一个——不会对外开放的 春天的最大边际,这就如同 风在缔造一个宇宙一般,神奇。如你所愿 宇宙是生长的,它由旧的存在和新的增长组成 在夏季之前我是额头,你是眼睛 大海、沙子、植物是鼻子耳朵和嘴巴 夜晚是主人,他闻到浮云的蜂蜜味 四处走,街道上的窗户比树木还多 月亮带来了比面具还薄的宽松衣,靠在 黑暗宇宙的肩膀上,无限星光比现实生活
母亲认字 母亲在擦拭我的书柜时 总是无比满足—— 她相信是她用汗水一点一点地 垒起了面前这一堵书墙 包括供我念书 用她不理解的观念灌注我 然后一点一点地,将我推向远方。 她摩挲过每一本书的封面 又将它们放回原处,仿佛已经读完 并感受到我读它们时的快乐 或忧伤,尽管她 不认识书中的任何一个字。 我找来小学课本,从一年级开始 帮她认读—— 读日月水火,山石田土 读春夏秋
镜 子 有谁,能比公共场所的一面镜子 更了解众生百态 来来往往的人们,通过它 观察自己的生活 而它,又何尝不是通过这些人 来窥视自己,并从中一次次 体验了别人的生活。如此说来 每当一面镜子出现裂痕,是不是 便会有一个人的生活支离破碎? 而此刻,我看着镜子 它也看着我 我是它的样子 仿佛,我从来没有活成自己 仿佛,我是它活在这个世上的 又一个替身 墓 地 在山东农村
深蓝鲸梦 月光海岸,蓝色的浪吞吐着蓝色的呼吸, 咸涩的风煽动眼泪,磨砺石块或珍珠。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潜意识被打翻的慌乱, 童年的三十架纸飞机,打捞一个湿淋淋的梦。 未实现的遗憾,孕育未知的欲望, 种种若有似无的不幸,曾几度困入死局, 如同深海潜水般,极致压迫的窒息, 正在无期限地消长,等候的日日夜夜。 没有看到海的旅程,折返了边界, 才想起原来我们早已漂泊了好远, 挥手的
晴空下 我记起更多的植物, 在疯狂地舒展枝叶, 疯狂地开花,疯狂地把果实, 挂上最招摇的枝头。 那些灰斑鸠、麦溜子、蚂蚱、 蝴蝶、黄蜂、布谷、云雀、 癞蛤蟆,从麦地深处冲出来, 集合到鞋带粗的田埂上, 组成了盛大的合唱团。 天空蓝得不说一句话, 几朵闲云,忘了风还在吹。 父亲们匆匆赶去就近的集市, 大路上回响着他们杂沓的脚步, 而挥汗如雨的女人,渐渐地 消失在荡漾的金
我曾三次去浙江松阳,却第一次走进养在深山皱褶里的西坑村。 松阳是一座有一千八百余年历史的古老县城,据史载,公元199年的东汉时期已形成建制,隶属于会稽郡管辖。相比于有些遥远的杭州、宁波等日新月异的大城,远离尘嚣,群山环抱,坐落在松阴溪畔的松阳,恰因其地处偏僻,至今仍随处可见到慢生活的悠然和缓慢。小桥溪涧、雾霭残阳、泥墙黛瓦、竹林茶园、鸡犬相闻、苔痕上阶、草色入帘,融合了高速公路上的车来车往和街头
海 浪 书写的动作如水 放映深海动物的幕布如水 是你永不能够行走其上的水 是无形手艺人塑形的工作室 “隔开水和水,用空气” 于是第二天,水雕塑了空气 空气围困了滂沱的水 在地球上 这是大海 在第六天,就造了理解 一种力叫理解 无限是种自我吞噬 在第六天,造出这秘密: 一片框住的无限 并且,你是最小单位的造物主 你是保密员的一员 自滩上来,到对岸 不是西雅图到上海
这段时间,每日照顾病重母亲而晚归的儿子,总坐卧不安,因分分钟牵挂而心神难宁。我尝试了几种香,直到翻找出多年前友人寄赠的一盒沉香,一根未尽,他情绪稳定许多,抬头问,什么香? 人生苦时,苏东坡的名字是最便捷的治愈良方。特别近年,这个中国文化里最具韧性的失败者同时亦是巅峰之人被身处困境的人们屡屡念起。我们也时而读之吟之,效用见著。不久前因一份和气味相关的诗稿,我随机整理了家中饱含各路友人情谊、印记和特
玄鸟 出于古江淮 象形 ——许慎《说文解字》 人老了,就如一杯隔夜的茶 冲淡而无味,当一夜醒来却能看见 一杯浑沉之后的澄明,空明地净…… 家宅东山之麓,水岸,青龙湖畔 相邻白鹤乡俚,下里巴人,十年归来作乡翁 筑斋垦园,远离尘嚣, 在自家阁楼上,插满无数带刺的荆条…… 凌霄花探出墙头,不拒绝阳光 野蔓老藤日渐一日烂漫自由疯长 日深年久,爬满屋脊,石阶和老墙 乌鸦来过,青鸟来过
春风吹 春风吹拂,经过院子里伸懒腰看天的人 也经过在草丛里低头觅食的小鸡 经过高原上大步逡巡的牦牛 也经过夜幕下抬着果核回家的蚂蚁 春风把地表下幽微的信息传给造物主 用半空中的积雨云沟通天地 春风把各类野花的种子随机发送 并交代时间,给它们机会长成各自的样子 春风经过海滩上的帐篷和城市里的桥洞 度假者和乞讨者的衣角同时飘起 我在三月的第一天出门,带着几个词语 和一颗没有事先
你是一束光 这些荆棘 又一次铺满未来之路 这些不知所措的黎明 用它们苍白的弧线 勾勒出大地明亮的轮廓 这鲜活的时间 瞬间生动起来 我被你眼睛里的光拯救 这金子一样闪耀的清晨 它们用一首诗的隐喻 推开一扇门 用一只蜜蜂采撷的灵感 来酿造机缘巧合 每一个日子 在它的诗稿上晾晒修辞 每一次心动 是两个灵魂一起拨动竖琴 亲爱的 请忽视黑夜的白发 与命运的皱纹 请相信爱 相信
致 歉 日子足够漫长,我们曾去海边赶潮 到森林里采摘野板栗、藿香,满山的浆果 染得我双手紫红 我们去洞庭湖看天鹅,在河湖交汇之处 幻想湖水变幻了我瞳孔的颜色 我们一起读雅姆,剖析毕肖普 在春天的野地里,积攒过一大瓶油菜花蜜 我还会去热爱,但不是爱—— 那微小的,闪闪发光的翅膀我曾有过 我没有学会珍惜,但依然害怕失去 天没有黑下来,月光白茫茫一片 但亲爱的你,已提前对我说了
伤 伤口愈合的速度 取决于年龄,年纪越大 愈合的时间愈久 像树,老树被砍一刀 很可能要 从春疼到冬 伤口愈合慢也有好处 痛感一路伴随 一举一动需要小心翼翼 而小心 在这个时代是多么可贵的品质 客 观 天上的云是客观的 主观的是人 看见云卷云舒的是一拨人 看见黑云压城的是另一拨人 云的色彩也是客观的 天晴日久,云淡,色浅白 吸进了空气中的水分 颜色就变得深沉
院子的春天 砖墙围起四周院子 屋檐下两三句燕子的叫声 喊醒了初春 喊软了春泥的心 围墙上的百香果藤爬满了慢时光 那架闲置旧牛车留下昔日跋涉的痕迹 还留下母亲与邻里身体的温度 它们打坐在墙角 等待春天到来 等待杧果荔枝树坠满花果 压水井压灌出生活深处的甘甜 灶台柴火烧红了每个朝夕 水和火相融的秘密 在每一锅的饭香中揭开 这些不拘礼节的事和物,如椽子 撑起了农家的一片天地
夜色凝重 黑夜的字典 打开又合拢 星星原本就在天上 我看不见的时候 好像 它就是一个错别字 有人替我删掉了 其中的光芒 风把黑夜翻过来 我正面阅读 听见窗外的汽笛 像一个人的哭泣 那些用错了的名字 正在被一声声汽笛抛弃 黑夜凝重 今夜有人 回不了家门 缓 慢 一地麦苗长得缓慢 他相信,再慢,也是一株麦子 根、茎、叶裸露在风中 像他单薄的身子起伏在田埂上 听一株麦
明明屋檐已经不存在了,椽头的燕子 还在苦苦守着那方虚拟的家园 明明可以寄人篱下,可偏偏 有一些鸟儿,选择 在大树枝丫间筑巢,仿佛 只有栉风沐雨,才能捡拾起 久违的温馨。还有一些鸟儿 赶集似的,年年南去北归,像一群 通晓天机的诗人。很多时候 我感觉自己,是哪只鸟儿转世来的 整天在古籍里,寻觅着那些并不存在的 战场,酒肆,鸿门宴,点将台…… 幸好,关羽斩华雄的那杯酒,可以 一
在油菜花中散步 整个冬天,你紧闭发炎的嗓门, 天空有蓝色的美。那些明亮的鸟群 仿佛持久的孤独。口渴的夜晚—— 我们慢如蜗牛,硬壳挤压水灵的触须。 和内心一起,日子简单而快活。 转过身去,你深深地呼吸—— 空气是甜的。尽管你的胸脯上 栖息太多雾霾。春光合拢我们。 整个上午,你在田野散步, 我的爱人甜蜜如蓬勃的野鱼。 多好的时辰哦,蜜蜂, 马达一样在菜花上面轰鸣。 雨一直追到
我确定石头的伤口 来自铁锤,查验血痕 并找寻铁锤残损的原因 ——锤头淬过的暗火 因撞击迸发的火星 引燃巨石内部的火种 未贪恋补天之功 正赶上炼狱般的生活 明枪,没躲过 暗箭,也没躲过 隐者的灵符,藏不下踪迹 大地从不拒绝关照 万物皆有灵。我爱的 山河,春风将至 阳光又亮出温暖的刻刀 让它一跃而起,站成墓碑 春 夜 窗外,月光警觉 无数桃花,忍不住 在今夜怒放
风吹乌桕树 到了秋天,要说的都交给蟋蟀 要做的都交给风 到了秋天,叶脉要分明 秋骨要伶仃 满世界奔跑的人,要随流水看白云 “……天上有明月朗朗,人间 有花朵飘香” 乌桕树的心里没有荆棘,对着古松 也不会咬牙切齿 它像一片火焰,点燃了一面山坡 ——远处的天空,比去年蓝 远处的波光被鸟鸣点亮 等白雪下在过去 一阕长词的委婉,更像是一部 佶屈聱牙的经卷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
我终将被烟火中这些事物认领 两碗面,小半碗水, 用力把它们糅合在一起。 边揉,一边想起 父亲说过的话:和面要三光。 面光,盆光,手光。 回想父亲擀面的样子, 手上的动作 就不知不觉,向着那旧时光 靠拢。 揉面,醒面,再揉面。 这个过程,多像 一个不谙烟火的纤纤女子, 在岁月里日益圆润, 日益被烟火中的事物 慢慢认领的过程。 是的,我终将被烟火中这些事物认领。 就如
参芪归苓回头两步就到 闭着眼,伸手就行 金钱草番泻叶都在底下 大抽屉里,草头药少了不管用 左下角的抽屉装着龙骨牡蛎 得使点劲,抓的时候 小心划了手,蕲蛇蜈蚣和蜜炙的 都在上面罐子里,别摔了 药材的剂量以克论,管好 你的秤,撅了摔了得赔 分剂要均匀,吃坏了可担不起 “……生而神灵,弱而能言 幼而徇齐,长而敦敏……” 一枚干瘪的藏红花夹在书页间 散发着阳光与寺庙的香味 广
曾经,春天必然是这样的 山谷沉寂 光阴透明 恋人们赤着脚,和羊群走在一起 他们漫不经心地交谈,偶尔微笑。 似乎是一个古典的春日 风筝在天空,庄稼在土里 渔樵耕读,悠然有序 当太阳升起,星星的碎片落满草地 鸟儿清脆欢喜 它们没有心事,只有翅膀 我来迟了 我害怕 春天太好,花开得太多 有些事就此下落不明 冬天的街头 冬天已经足够 却等不来一场雪 空荡荡的天空 注视
每一丝涟漪,都惊动湖面 都是时光的颤动。那些被雨丝连接的 天空和湖水,藏着初夏的日影 远方绵延着记忆,身体仿佛被远方 插上翅膀。每一滴雨水都在 弥补时间的空白 云朵从天边蜂拥而至 飞鸟开始筑巢。一段被遗弃的旧时光 好像在天空复活,青碧的草木 被污泥冲毁,东倒西歪 夏日的堰塞湖,究竟吞噬了 谁的追忆 苍鹭学会了用沉默倾诉 它立在氤氲的湖面,天空一言不发 相似的羽衣,掩藏不
落在一个人身上的雪 所谓的盖棺定论 都是白纸黑字的维度 试图寻求一种解法 一个人要走多远的心路 下雪天,适合去山上 扫一扫雪,垒一垒石头 对生活的热爱,就有了别样的落处 此刻,红泥小炉 不仅用来煮酒 也让雪花抱着沸腾 梅意浓深处,有春潮涌来 风雪夜 一想到今夜有大风雪 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门窗是否需要加固 天空超负荷,才那么决绝卸载 就像生活重压下,像某种释怀
时人怎么会惧怕梅花呢? 从根部,白火向上滑泛,散客在下马前 起伏如江口溃决的燎泡。他们习惯了 风暴。花期已至,不得不誉赞 她体内接满了风的骨头,各色伞的筋膜, 象山肿成一块的肌腱。与桃实 同出一枝?她猛一偏头,探入春天 荒凉的肚脐,积泥深久的腹盆。 簇瓣乌青——而至于发黑,被片片剥去。 落花和大雨一向怀着谋逆之心。 史书载,如今才刚刚入秋,她开得 有些早了;而挨过夏天的苛政,
此时月光浩大,银子般的光芒 让一切直立的东西拥有了私密的影子 而白天见到的芨芨草,野蒿,青藤 失去本有颜色,只留下香气暗淡的黑影子 从窗户望出去,外面的影子都是模糊的 现实世界,被偶尔亮起的灯光打破 装睡的人,呼吸均匀,兼济的天下和他人 都保持了最大的沉默,来无可来,去无可去 尖子山正在西斜 此刻,尖子山正在随落日西斜 云影之下,所有的影子被一点点逼回体内 如果站在鹰的高度,
阳台上的玫瑰开成了月季的样子 有一部分白天开始变成夜晚的样子 我在厨房煲汤 汤水从静止不动变得沸腾 生活让“我爱你”三个字难以启齿 脱口而出的是祝福你 在小区散步 在小区散步,我和你 和我们的小狗 看见从树上掉落的两个椰子 在河水上飘着 已经长出了新枝 你去找长棍用来捞椰子 小狗上上下下跑动在 你和我之间。我追视着它 以防止它兴奋得掉进河里 幸福的情景应是如此 植
它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 温暖余生。曾经最寒冷的夜 它的身体充满了我,湿润的嘴唇 呼出的热气 没有一个女子,仰仗一条围巾 熬过无数严冬。但每个女人 必有一款,最挚爱的 独一无二的 像凛冽之夜的灯塔,固守在 遥远的隐秘之地。必有一些时刻 日渐衰减的电波在某个奇点 突然变异,无限放大 如海啸袭来 冲垮记忆之堤 比如冬至之夜,比幽黑之海还黑 比最长的围巾还长 最适合用来
像这湖泊上空飘舞的 雪花。湖泊不动 雪花坠入湖里,它们彼此 不言不语。鱼儿轻轻游荡着 爱情有时候是安静的,像 这岸边细丝般的柳枝 随风柔柔地摇曳。很轻很软 我们坐在这里,什么 都不说,看夕阳 慢慢滑向山那边,看 暮色缓缓升起来。彼此 靠得很近,想着同一个心事 把爱情写进一首诗里 甜美而不动声色 清 静 这一生,相互依从,纠缠。 爱不够深,恨不够多 却儿孙满堂。又烦
柔 软 它漫过我们 在水边,没有一样事物是需要用力的 包括风,天空和思想 包括我和你 再也不会有,比这更柔软的眼神 当一片心形的乌桕叶轻轻飘向水面 那些洒落的光芒 在流水慈祥的气息里 心电图般涌过来 在秋天下午的水边 我只做了一件事:在你的肩头沉睡 在溪流和故乡之间 像故事里受伤的美人鱼,游回水里 并重新爱上,有你的人间 虚 空 贴住枕头,听睫毛刷过纯棉纤维的声音
山间夜饮 我们席地而坐。将各自的心事吃了进去 所有的不悦都喝进胃里 不再谈理想,也不再谈诗歌 “肉好吃,酒香,醉人……” 都是些粗浅的话。你躺在松毛上 端起一碗酒往嘴灌,黄昏没有拦住你 自责,不断变换色彩乞求你的原谅 山坡上的晚霞不是我赶来的 我的羊群呢?丢失多年 像我很多年辗转异乡。你坐起 说要把月亮喝出来,我敬你一杯 你踉踉跄跄地站起,背李白的古诗 “花间一壶酒,对饮
铸铅的锁,三角的架,在车库里避雨 那些与我相反的事物试图在雨中虚无 今日没法贩卖黄昏,黑云像哑巴 那在水洼里养马 小城朦胧的锈色中浮起一轮 关于“空山新雨后”的月亮 于是停车场外的雨理所当然下得更大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 是我该反求诸己,八月最结实的一部分 我是这样漫无目的没有情绪 脊梁骨瑟瑟发凉空空荡荡 有些哀伤可以掩饰,无人知晓 像是种下一颗颗没用的眼睛 多余。奢
乍暖还寒的时候,你在屋里, 我在山上,雨水与箫声在一起。 一张纸透着深绿的光, 猫声被横生的树叶遮掩。 惊雷隆隆,人类向远处逃亡, 土地快感写在身体的蠕动, 奔流是一件湿衣裳…… 寂寞抽丝,嘴唇闭作一把锁, 等待青涩窃入荒芜。 灯下慢慢,女人枯萎了相思, 一夜白头固执非你不娶。 沿远山寄去那里人间, 骤雨初歇,一盘月光浮动窗前, 不知是谁的眼睛沉迷如夜? 虎变之翼 野
“雨好大,刚才。担心你了。” 湿漉漉的香樟叶被雨演奏着 你喜欢听钢琴曲(我喜欢听摇滚) 世俗终于被我穿上,好像一件贴身的内衣 成为众多的身份,却没有能成为伊琳一会儿 我心里住着一个池塘,边上种你喜欢的鸢尾 “我冒着大雨,只为了见你一面,太叫人不安了” “是啊,我也有我的不安,但是不能告诉你” 雨下在你的小城,落在我的身体里 我们彼此克制,又是如此强烈 像我们这样,抓住了手,却又
始祖田龙脊上的 一小片鱼鳞 远古的漓江清清的 还没有歌声,短暂的明亮 总被云雾一次次 遮住,二月的轻愁和 十月的喜悦都是悄悄的 岁月陡峭的岩边诞下 五只虎、九条龙 趴在那儿,没有人知道 它们在守望什么 层层叠叠弯弯曲曲梯田 用古法终于绣出了山脊 斑斓的四季 水泥路注上激素,人们 为景而来期待心的花开 那些青石板呀躬身已久 不迎,不拒 今兮何兮 你可愿听虎啸
腊月里婚事繁忙 一声炮响,就震得村庄合不拢嘴 我是在一个土炕上出生的 一出生就哭了 哭声惊动了街坊邻居 他们都说我长大了准是坏蛋 没有祥云高照 注定是村庄里一个成员 一条河是上苍所赐 它流经了我们村庄 有几个孩子下到河底 用脚踢干裂的泥片 觉得好玩 他们不知道河永不返回的悲哀 村庄越来越矮了 仿佛几个穿黑棉袄的老人 蹲在墙根里 最后的村庄 我要把没有关上的窗子关
分 摊 父亲的脸 和乡下的祖屋 都有了一种 渐渐的 塌陷。 春天里, 他们一起 分摊着阳光, 分摊着 年近四十的我。 傍 晚 趁着小鸟 落进树林之前 趁着纤细的晚风 还在吹拂 我把一首小诗 轻声再念上一遍 金龟子的铠甲 在霞光中闪闪发亮 温顺的羊群 在围栏里 咀嚼着青草 像把落日的余晖 嚼了又嚼
暮照之下,碑影恢复到石头的形状 蛰伏的碑铭内心隐痛,斧痕却寒意无声 只有遗骸陷落历史坚硬的部分—— 那一年,刀剑清寒,出鞘为殇 废黜的君王,在石匠的斧头下死于 精雕 但停止思考的祖先,仍在隔世的宣纸上 堆积遗忘和缺失 不远处的灯火,敲打着空旷…… 当月光在这里弯下腰身 总有异乡人的黄昏,是思想寂静的 时刻 我信笔涂鸦的文字,和被烟草烫醒的 诗句 盛产感伤的泡沫。几只觅食
满世界的白 天地苍茫 这人间,已被它覆盖 雪,或者纸币 我想有一间屋子 储存足够的土豆,白菜和大米 我想有一个火炉 只烧炭和木柴 煮茶,也温酒 我想把自己关在屋里 任由外面的雪或者纸币 满世界地飘下 像一只冬眠的动物 等到春雷响起,推开房门 春风已吹满天涯 我站在门前,眯着眼睛 晒太阳,胡须刚好长到 白雪一把 天地苍茫 雪,或者纸币 满世界飘下 我走在白茫
那些鲜艳的浆果 将是我留在尘世的足迹 从很多个侧面去观察逝去的日子 已经覆水难收 红色的果实中,除了苹果和落叶的记忆 还有更多的来自枝头的期许 它们挺立着 就已经在表明森林里的收获 我像小松鼠之类的动物一样 要准备过冬的食物 我就能准确地嗅到浆果的味道 让经历了四季轮回的事物再次偏执 或许不是相同的旅程 那些色彩的附着带有神秘气息 去年有些疏落,今年有些稠密 就像一直
耳蜗的复杂结构让一只耳朵拥有 钟表的心脏。 大地上万千个声音穿过狭长耳道, 终于听到滴答一声。 月色像爬山虎爬上庭院的断墙, 四周突然陷入寂静。 苔藓眼看就要长到脚旁, 使劲跺一下脚,卷起白色的回声。 许多夜晚被一座庭院层层围裹, 生活露出幽暗的井口。 嘈杂与欢闹:白天的面孔 在星辰中降旗,成为一种古典仪式。 背后岁月犹如河卵石砌筑的长堤, 有时延伸,有时垮塌。 藏于耳
夏夜即景 夜晚,关闭大门 那些放射出去的嘈杂 被迅速收拢,只剩下月光 和月光虚设的庭院 花猫从老屋的脊柱上走过 伫立于瓦片残缺之处,俯视 这个缩小的人间 奶奶在天井里洗濯床单 过往的伤痕与疲惫,也一同洗掉 然后把水泼向院子,银质的月光 就从土地里冒了出来 春天琐记 祖母,你最喜欢的季节 就要来临,河流和眼睛已经解冻 它们凝固了那么久,依然记得 流淌的姿势。春风吹掉了
一屋疯狂的动词 六月的海南 暴脾气的瓢泼大雨 说来就来了 像一个轻拂红尘的人 吃素、向佛 与内心的闪电较劲 荷尔德林的阳光 穿过伤口 穿过玻璃的肉体 迷路的星星—— 第一滴泪,落入眼睛 逃离肉体的行宫 洞察成为溢美之词 犹如黄昏邀请海氏* 从林中路赶来 与一个澄明的良宵 潜入一屋疯狂的动词中 诗——思 这一对敏感的怨偶 在结晶的汉语中满血复活 * 海氏:指
老屋很老很老了 门前 拄着杨树拐杖 屋后 靠着斑竹支撑 屋子的主人去了远方 老鼠也跟着迁走了户口 几只麻雀租客 叽叽喳喳 不知道是在议论房租 还是这个月水费 虫虫们的叫声带着回忆 有的微微泛黄 有的结了老茧 杂草从荒野搬来 闲得没事可做 站在阳台上晒太阳 从屋顶漏下的风 在墙角躲雨 从窗口跳进来的星星 长了一身青苔
小雪寻觅不到小雪 天说暗就暗下来了 街灯踩着碎步 落座扬子江北路 一家小酒馆 一碟花生米 一盘京酱肉丝 一盆酸菜鱼 与书法家 文钊兄长斌先生 开始了运笔 酒比墨更浓郁 居然把向晚书写成了浓浓的黑 而此时,两面镜子 却已照亮了彼此
元宵节 乡亲们把河流上荡漾的波光捞上岸来 晒干 元宵节用来表演的龙灯身上 还缺一些鳞片 讲故事的人 讲故事的人坐在一杯茶的后面 细长的手指轻叩桌面 茶杯上方白雾缭绕 讲故事的人面孔模糊 故事浸入桌面的木纹 奋力走向桌边的悬崖
水草,在水中,练习书法 晃动一支支草的笔 挥毫 抄写着波光粼粼的诗句 这水中的神来之笔 寥寥几画 湖光山色,便生动起来 自在、率性、调皮 我惬意于,这有些散漫的时光 又莫名其妙地,喜欢起水草 一副胸无大志、随波逐流的样子 水草,有水的灵性 是草中的仙,让我惊讶于 它将幸福,理解得这般快乐,简单
江水亦有心境,这奔流不息的 沙湾水道 滔声,一把古琴的独奏 搁浅在古镇夜的曲里 市桥河的夜走出孤独八百年了 亦如日月的时钟 放肆地走出了自己的韵律 从行舟夜泊到商贾的夜酒 鳞次栉比的作坊酒楼 宗祠的檀烟,朝着天空的方向 灌醉夜风 星辰也显得格外温柔 古巷,总爱听那棵老榕树的唠叨 电波拉近的距离 将缩短的历史书页轻轻合上 就像大洋彼岸,那个月下静听 虫鸣的老者 借夜
入睡前 我突然想起来 今天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也没有遇上任何一个人 我的嘴唇很寂寞 我的舌头很寂寞 我的喉咙也很寂寞 到了深夜 我的心跳一起一落 像一个一个 无法连接成句的字眼
从前,有人沿着铁轨数数 每走一步扔出一颗石子 向远处,手臂不够长。力量还没积蓄 交谈的人在六点钟到 离预约的时间还可以绕河走一圈 许多年来,绕河散步成了他唯一的 仅有的观察社会的方式 在既定的轨道中行走 遇见的雨遇见的雪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在故园,仍有多种可能。目光会一再 下沉至湖心的云里 时间亦会有所停留 ——有一天,我也可是一只鸟 在你眼中穿行 在无尽的落木旁小睡 梦到你醒在因微风而倾醉的 竹林之间 因为记忆,起伏的花田 得以无限生长 那个少年 坐在一片宁静松林下的小镇 望着你曾望向的地方 会记得 一片淡墨的海潮因春日而丰盈 也会记得,有一年 曾在浩气长舒的落日下为你庆生 我临睡时 有时困倦了
我和你一起踏入那座林子 不为人知处,连翘、香附子、鬼箭羽 它治愈着一些误入后的惊恐 (也许我们确实需要) 一片空地,像等待着某种侵入 那裸露的一部分,新修的时代广场 青石块上静置着一些别处的火焰 有时候,我们只是在无人处走走 但,无论我们看到什么 总会得到一座城市的素描: 飘着片叶的水凼里有船帆 在巨树中隐有高楼 我们如何失去眼睛而忘记自然的想象 只有落日如此诚实 它带
夜降临,时间自己也停下* 时间不需要雕琢,它无形且无用 你的前半生是谢灵运 山水占据你爱的全部 你的后半生,覆盖所有旧信纸 词语将替代你到矮松林散步 野果子的呼喊,多汁,酸甜着 * 查尔斯·西米克诗句。 父 亲 我写下父亲。在远处 便有一个父亲在灯下,泡着一杯绿茶 用最轻的铅笔教会一些字词 他在白纸上说话 教到三月,桃花就开了 教到十月,无边落木 他累了,在椅子上像一
我相信我的妈妈 这信任白花花的 像大门左侧,那棵玉兰的想象能力 她刚蒸出的馍馍: 花卷,红薯包,干菜豆腐包,糖三角 我信任这些馍馍 它们的香味,安静如结 似乎内部在发明一个童话 像布莱希特,从剧本深处迷路 长久地,长久地陷入对某把钥匙的回忆 像是对一件事保持怀疑 夜晚读到:“爱的人活在自己的想象中。” 我已具备另一个人的某些性质 像一张地图,描绘自身 被另一个版本代替
是海洋孕育了水母 还是,水母是水的母亲? 初遇时它已奄奄一息 搁浅在黄昏的滩涂 它寻潮而来,抑或被潮水推行至此? 早已无可辩证 或许,散发幽蓝的光线,聚拢 又张大伞翼,游弋在失帧的深海 才是它的命运。像白头纱的新娘 在单反的外景里,去奔赴新生活 现在,它开始抖落身体上的盐粒 逐渐脱水、萎皱 变成一枚发黄的奶嘴—— 大海,抿了抿它干涸的嘴唇 潜艇照面 水是另一种空气。你
我总是记着一些 并非标志性的部分。比如—— 在淡水 五月的下午三四点钟,导航突然 偏离大马路,一头扎进废街 ——我们走错了路 我想,这样旧的小街静静地 蛰伏在车水马龙的大道旁(像一道伤口) 这件事本身就有点迷惑性 ——但不谈及 “我们好像走错了——”你说。低音量粤语老歌 从车窗溢出去,斜阳余晖从右边进来 擦过表面完好的我们,抵达左边 为我们指出一小片荒草地 老式小卖部在
再过十分钟,就是又一天 这是深夜,我刚睡醒 做过的梦,醒来后没了记忆 我不尴尬,这不是叫不出熟人的名 猛然想起经过的老树,忧伤得清晰 风一动,枝枝蔓蔓就发出声音 这是一种重生的感觉,黑暗闪出油亮 又一天,褪去萎靡,长出嫩白 这是深夜,困意袭来,梦境 一叠一叠拥进,仿佛一个个亲人
积郁成疾,我决心出门散心 到底只走到两条街开外 一座桥上。周遭太空、太安静 极致的白澈。冬日的阳光将地砖 晒成过曝之后的模样,悲伤 涣散了,发掘不到一处着力点 风起时,我才草草剥离出来 河面成了一幅印象派油画 风不停止推手,它就不能最终成稿 我靠着栏杆,身体内部挂了一座紧绷的钟 僵在水边,杨柳依水生长 我只是匍匐水边的口渴的人 依附这一点点的生机乞求复苏 冬天是太干了,我
怀揣草木之心,见时辰、青山 与跃动而生的潮水。柳条触及图腾中 一些风帆的运动和留白之意,青色 点染那些道口的空缺 光阴里深藏着秘密,我在 顶楼撞击晨钟。撞一次, 金光就会在心的裂缝处渗透一次 画像师用黑白穷尽光影和色泽,而鹤 它的眼睛才是岁月里真相的见证 狐狸望着湖泊澄澈的表面 抖落半身皮相 着眼掌心之物 我穿着布衣抵达对岸
所有的铁轨都指向时间 所有人都把故乡背在身上 我不能穿上春雨这件外套 烟雨之外,只剩下江南了 鹧鸪的鸣叫落到采石矶上闪闪发光 过客而已,南来北往的方言 龃龉,抵牾,佶屈聱牙是一半 吴侬软语是另一半 它们合起来就是个完整的车站
四面都是水域。初冬的阳光温软 打在湘江河面上,已经学会收敛自己 芒,在水中遁形 岛上的树叶,裹夹在风声里 一些在枝头摇晃,一些独善其身地飘落 它们终将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她在写生,用短促的笔力 在画布上来回涂抹,企图用印象派的 主观色彩表达瞬息捕捉到的光和影的形状 树叶穿过她的思维落为泥土的呼唤 它们藏而隐,隐而不明真相 比如,她用深红和普鲁士蓝加少许熟褐 涂抹生命里失去的人
那处荒废的院子有旧梦升起 如同月亮般照耀。 四月,核桃树的枝叶生出更深的绿 在雨水中抵达花期 和布满毛毛虫的夏天。 那些雨天,房屋的瓦片被不停地击打 成为我们现在的催眠曲 那些山风的吹拂、虫鸣、蛙声、鸡鸣以及狗吠 时不时在深夜成为美好的静谧 带我们走入旧梦,变成乡村永恒的月亮。 在四月的清晨醒来 雨水是我们昨夜的泪水,昨夜的乡村 有人无心睡眠,在法事中经历漫长的告别 在破
树上挂满了塑料长条 像是提前开满洁白的花,在寒冷的 每一天。走近,就能看清 粗放的嫁接遍布所有的枝条 可能是五十个,或者更多一些 极度贪心的人,才会如此不计后果 试图把最大最白的栀子花 都集中在一棵树上。蹩脚、半路出家 能形容这个花朵的追求者——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有人,对待生活的态度与我相似 长久地待在城郊接合部 不计后果,未曾想到单薄的砧木的难 最终,被粗糙的手艺出
“有水的地方就有了灵气” 遥望倾斜的大河湾,水经之处 层层浸透的泥土,长满了方言 那么一瞬间 我仿佛看见我的父辈们 怀抱铁锤,站在风浪之中 北方的身影,开成芦花 遍布十里长堤 听惯水声的我 与大河湾是那么相似 暮色中 几朵飘浮的蒲公英,不知去了何处 心底的万千思绪 同样,被一条河汊分流
我们来说说种子,说说茑萝和小青柑 微凉的风跑动在南五经街上。 再一次说到南五经街,它依然 不是你出生的地方,不是你成长的地方,应该也不会 是你将来定居的地方。但是 它在我的文字里扎根,像茑萝 被年轻的修鞋匠带来——一片南方的云 泊在了这里。整个夏天 你和人们一起猜测它的名字 看着这片云长大,吐出一两颗星星 制造出一片星空。 当你终于知道了它的名字 在一场雨后。它的种子,像小
禾,一束成熟的稻子 让我想起农耕文明 想起秧、稻、黍、穗相关联的汉字 父亲吆牛扶犁,催醒了春天 一粒种子顶着阳光,突破了地表 久不事农桑,我只能在文字里 把这些关联的汉字,一遍遍书写 写进温暖的胃里 在一束成熟的稻子面前 拒绝仰视,唯有谦卑 低头那一瞬间,一束稻子的血 己渗入我的体内 一禾三穗,暗含丰收、蓬勃 随处可见的稻子 成为我诗歌的全部 无数个夜晚,以温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