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廉,1982年生,文学博士,中山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教研室主任。著有小说《魂器》《野未来》《内脸》《非法入住》等,文论随笔集《小说家的声音》《无法游牧的悲伤》等。另有意大利文版小说《行星与记忆》《第二人》以及韩文版小说集《书鱼》在海外出版。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花城文学奖、茅盾文学新人奖、华语科幻文学大赛金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等。 叙事作品无处不在,人们对小说的期待也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话是说得有点儿绝情,但也是老祖辈从过往的生活经验中总结提炼出来的实情。生为女儿身,一旦穿上嫁衣,出得门去,坐进花轿,跨过火盆,入了洞房,原来的那个家,就成了娘家。所谓婆家,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生根立后、终老一生的地方。 婆家的人生,娘家的人亲。可再怎么生,一个锅里搅勺,筷子碰碗,吃过三斗黄米,也会熟得有了米汤气。娘家的人虽亲,不再昼夜相守,便日渐疏远,只有在年头节下,短
参加完一位老友女儿的婚礼,我默默流了一下午眼泪。 别误会,我和老友以及他的女儿没有什么难以与外人道的隐秘私情。这事与他们压根儿无关,他们只是为这个故事搭了个戏台而已。 最近几年,又开始密集喝起喜酒来,那些我们曾经举杯祝福着走进婚姻殿堂的同龄人生出来并被我们同样祝福过的孩子们纷纷长大,也开始办婚事。虽然他们的父辈并没完全遵照我们当年的祝福,拥有完整美好不离不弃的幸福,但并不妨碍我们把同样的祝福送
稻子刚抽穗时,稻草人就出生了。稻草人不是从泥土中破土而出,也没有发出现世的惊天动地的第一声啼哭,它安安静静的。稻田的主人把它搬到稻田的一角,它就安静地站在田野中。 稻田的主人制作稻草人时,有些潦草。他随意从柴火堆里拣了几根枯枝用铁丝扎紧,便成了稻草人的骨骼。他又从草垛里胡乱扯出一把陈年的稻草,就成了稻草人的肌肉。见还差颗头颅,他就从路边割了一些杂草,缠成一个草球,往枯枝上一套,再扣上一顶破草帽,
天刚放亮,六婶早起倒夜壶,见到电影院旁的菠萝蜜树刚结的籽七零八落地散在树根处,还有一两只被踩得稀巴烂。一股怒气涌上六婶的心头,她顺了许久,都没能把这怒气顺出去。六婶便双手叉腰挺在巷口,暴风骤雨般的骂街便骤然开始了:“哪个挨千刀的干的好事?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断子绝孙的玩意儿,上这菠萝蜜树当吊死鬼吗?老天爷怎么没开眼,把你给收了……” 六婶骂街功夫了得,一口气下来不带停顿,除了中气足,节奏上还能做
天刚落黑,高振东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韩晓依在房间里敷面膜,恍惚听见防盗门咣当一声,便追了出来,朝着已看不见的高振东的身影喊道:“你又要干啥子去嘛?” 高振东已进入电梯,自然没有应韩晓依的话。 韩晓依的眉头皱了一下,又皱了一下,鱼尾纹把面膜挤得起了几道褶皱。韩晓依嘴里喃喃道:“这高振东,不正常着哩。”这么想着,眼眶里就溢出了泪水。 孩子上大学后,偌大的房子就空了。孩子在家时,怎么也不觉得空,
苏三皮,1985年出生于广东雷州,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小小说散见于 《安徽文学》 《广西文学》 《作品》《百花园》《芒种》等刊,多篇被《小小说选刊》 《微型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等转载,曾获《小小说选刊》第21届优秀作品奖。 更早些时候,我写过小小说,甚至在接触小小说之后,一直以小小说为主要创作文体。但可惜的是,因为各种原因,在2013年,我基本上停止了小小说创作。2023年初,我想重拾
李利君,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小小说评论家,小小说作家。曾被评为2005年小小说十大热点人物、《百花园》小小说年度人物。《绿灯》荣获《百花园》2021年度优秀原创作品奖。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刊物转载,入选多家出版社的小小说年度选本。出版小小说评论集《小小说的九十年代后》、历史散文集《湛江:中国的飘带》。 很久之前,小小说事业家们便预见到,“形制短小”的小小说在
青藤上的西瓜 小时,我和母亲睡的大床靠着北边的板壁,床前摆着踏床。父亲的柜床朝西,南靠板壁,床前是窗下的房桌。夏天,月光从天井洒到房桌上,明亮如水。冬天,外面的摇窗和里面的木格子窗都紧闭,还有风从缝隙钻进来,发出嘶嘶声。 我在油灯的陪伴下,很早就睡。半梦半醒中,时常能听到父母的谈话。“工分”,听得最多,知道是生产队劳动的报酬,父亲每天记在一个笔记本上。“春花”,开始以为是一种花,后来才知道,这
“你们麻达山(方言,在山中迷路)了,停下来,跟我走。” 一场惨败,只剩下三十几号弟兄,逃命钻进老林子里。眼前白雪茫茫、密林森森,好不容易抓到的民兵队长,竟让全连跟着他走。 蒋军连长斜睖民兵队长一眼:“吓唬谁呢?老子有指南针,麻达山照样走得出去。” “你们两天没吃饭了,指南针不顶饭吃。给我解开绳子,我给你们找点儿吃的。” 溪流边的暖泉子附近,26岁的民兵队长用胳膊肘砸开枯树里的冰,一掏抓出一
酸妮儿不是妮儿,是娃儿。 袁店河语境中,“妮儿”是女孩儿,“娃儿”是男孩儿。 酸妮儿是男孩儿。 人们喊他酸妮儿,是在他踩高跷后。他女相,微胖,长睫毛,眼睛水汪汪的,润脸上窝着两个喝酒坑。上了妆,美美的,憨憨的;在高跷上走,扭扭捏捏,更有妮儿的味道,人们便喊他妮儿。 再后来,喊他酸妮儿。 酸妮儿原来不踩高跷,也不会踩高跷。他考上了艺术学院,学的是书法,也是艺术类。学院还有“非遗”传承班,教
人事总监银粉色的指甲从硕大的办公桌的一端伸来,指给我需要签字的地方。没有动用纸巾盒的危险。临别前,我们甚至互道“谢谢”,她用真人秀导师般的语调对我说:“蓓蕾,你会有属于自己的、更闪亮的舞台!” 大片工位已空无一人,我穿过一排排转椅、电脑屏和绿萝组成的矩阵。微信跳出两条信息,一条来自母亲,她还不知道裁员的事:“明天周末了,黄阿姨家的小袁,大学老师,见一见?” 一条来自表姐马薇——自从她成了卖化妆
这是一趟从市中心开往郊外瓦片湖度假风景区的公交车,过了世忠路,车里就只剩下了希希和司机两个人。 每天都是这样。 希希把头靠在窗户上望着远处的高层建筑。记得过去很喜欢在公交车上看书。她想,全程超过一个钟头,真的看过不少东西。如今Kindle还在包里,却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了。不知是从哪一天起,她不再拥有阅读的欲望,也不想抱着手机刷社交软件或者短视频。她什么也不想干,只愿意这样靠在玻璃上,望着窗外不
多年以后,偶然间妈妈告诉小小,爸爸当年送她上大学时的一点遗憾——他原本想在学校招待所住一晚,可是小小让他回去,他就回去了。听到这话,小小心里腾起一阵羞赧,也想不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无法狡辩说自己没说过这话。 后来小小考上研究生,第一件事就是邀请爸爸过来学校,想要弥补他的遗憾。他推了又推,等忙完一切农活儿,已经是秋风萧瑟的十一月。幸而天气还未转寒,银杏叶刚刚变黄,别有一番景象。爸爸穿着羽绒服来
“我们家沈老师从不吃鱼,你赶紧拿走吧!” 沈易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提溜着两条胖胖的鱼。保姆正在催促这个女人带着她的鱼离开。尽管沈易将近二十年没吃过鱼了,但还是一眼看出来,那是两条肥美的武昌鱼。 七月份的武昌鱼还未产卵,鱼肉鲜香,没有腥味,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沈老师,这位大姐说她是李强的老婆,非要给咱送鱼,我都说了你从不吃鱼!”保姆阿姨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易的脸,生怕他怪罪似
加班到半夜一点时,办公室里的气压越来越低,空气上方氲出一片看不清的水雾,本就不高的天花板也像是又往下跌了几厘米。大家声音沙哑,讨论着方案,键盘敲击声在讨论间隙疲惫而有规律地响起,仿佛安静的夜发出慵懒破碎的絮絮梦呓。这一切坠得我们昏昏沉沉。 这时,有个人很不合时宜地谈起缥缈的臆想——彩票中奖:“我要是能中五百万多好啊!” 他坚定的假想仿佛已化五百万为现实,好使他追寻一路成长而来各种不切实际的梦。
舒敏坐在梳妆台前又一次前倾上身凑近镜子,近乎苛刻地审视自己的妆容——还好吧,岁月的留痕是抹不去的,好在她施粉、上色、定妆的分寸拿捏到位,既给岁月以充分的尊重,又像是得到了岁月的特别眷顾。现在可以迎请迪奥烈艳蓝金999登场了。想到“迎请”这个词,她在心底轻笑了一下。也只能用“迎请”,正红色的唇膏,素着一张脸还真的没法用。唇膏是儿子送给她的。远在八千公里之外的儿子常年寄给她的多是各种维生素类的养生品,
焦尾琴 那个初春,洛河水刚刚解冻,曹操天天都往蔡邕家跑。 第一次听到这琴声就是在蔡邕的家里。曹操的心忽地往下坠,坠得很快。一会儿,他呼吸急促,整个人局促不安。 蔡邕是曹操新拜的老师。 蔡邕心里的弦也嘣的一声,但他不动声色,望着曹操,淡淡地说:“这是小女在弹琴。” 曲子叫《二月》。琴是有名的焦尾琴,弹琴的是蔡文姬,才女,美女,年方二八。 蔡邕不知道,蔡文姬是有意选这个时间弹琴的。《二月》
只要一秒钟,就能到达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不必再忍受旅途的颠簸,不必再被漫长的等待煎熬,安心、舒适、快捷的首选,SPACE列车,为您服务。 “就是闭了个眼,刚睁眼,我就抵达了世界的另一端!” “我的裤子还没坐皱,就该挪开屁股了。哈哈,省一次熨烫!”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列车还卖头等舱的车票呢?关于这点,大家各有各的看法。不过,头等舱的车票确实存在,价格更是经济舱的数十倍。私下里,大家都取笑
青诚满腹心事地走向站台,齐立蒙和荣果落在后面。他们三人来黄山游玩返程,六小时后火车将抵达北方的家。下车时青诚必须做出抉择,是跟随发小齐立蒙,还是跟随荣果。 十二岁学习困顿的时候,青诚趴在课桌上偷懒,看见过道另一侧的齐立蒙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像甘蔗般清甜,令青诚满怀惬意地坐直了。齐立蒙和青诚如影随形。初中、高中、大学,他们总商量着考取同一所学校。 青诚的心思都可以讲给齐立蒙。齐立蒙像故
“报大将军!六十里外,敌军数路人马集结,正向我军移动!”探马说罢,又策马飞去。 “大将军,快!快上奏朝廷!”偏将李胄急忙大叫。 大将军一瞪眼:“闭嘴!” 李胄偏不闭嘴,还更加急迫地说道:“火速上奏朝廷,让皇上火速派——哦不,是送,送一位公主来。” “就是!公主一到,我们就给人家护送过去。”有人接过话,语气又急迫又认真,“还有大车大车的嫁妆,都火速送来。人家一收到新娘和嫁妆,兵就退咯。”
朱庆馀从口干舌燥中醒来,只觉得头脑也昏痛难受。昨日是大喜日,宾客众多,他饮了多少酒,自己也不知道。朱庆馀从床上坐起身,才发现一身的大红衣服也没有脱去。妻子莲儿被惊动,从梳妆台前起身,端来一碗水,动作轻得像猫。朱庆馀一口喝下,不由得有些歉意:“莲儿,这大喜的日子,还让你不得歇息。” “夫君哪里话!今夜,我哪里能歇息?”莲儿轻轻一笑,又坐回梳妆台前,对镜理妆。 烛光静静,朱庆馀看着满室崭新而喜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 有个猎户人家,姓王,在周围十里八乡,赫赫有名。这个王姓猎户,能猎到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与水里游的一切猎物。盖王屠夫所到之处,猎物皆难逃其刀其箭其枪。任猎物再犀利、再雄伟、再强壮、再狡猾,莫不以刀刃之,以箭射之,以枪击之,以药迷之。因此,人称其为“王屠夫”。动物们远远看见他,均望风而逃,边逃边传出信号:“王屠夫来啦,王屠夫来啦!”百兽闻之,无不惊慌而遁;聚在一起,莫不咬牙切齿。
日光开始毒辣起来,路面热得开裂,空气扭曲上升。砰的一声,车门关闭得很干脆,男人和女人迫不及待地驶向水库——旅行是他们唯一的休闲方式。 屋内,空调日夜工作,温度始终保持26℃,这是一个舒爽宜人的密闭空间。不知何时,空调风口开始滴水,水滴落在柜顶形成一汪水滩。某一刻,水滩终于存不住,从低洼处顺着柜子流到沙发扶手上。扶手倾斜,水顺势流进沙发座和靠背的缝隙里。缝隙两边凹陷得厉害,形成一个窝,这里是第一缕
兴安岭上泉眼多的是。有这么一眼泉子,翻花唱响,水声极似当娘的在喊“回家嘞——回家嘞——”。传说一个格格进了山,让声音引逗着,看到泉子,却迷了路,于是,泉水一声“回家”,格格就一声“额娘”;泉水一声“回家”,格格就一声“额娘”。一直喊着,一直喊着。 人人知道格格的事只是个传说,可人人当真,对外人讲起这故事,个个心口热乎乎的。有那装不住话的直肠小尕儿说:“没有的事,编的。”当娘的立时拉下脸,耍上
“郭家卫”这个名字,是寸发雪白的郭爷爷给起的。郭家卫很得意自己这个名字。爷爷一叫郭家卫,郭家卫就眯着三角形的眼睛笑。 郭毛毛最看不得郭家卫这种笑眯眯的贱模样,只要瞅见郭家卫眯眼笑,立即就冲郭家卫翻脸,皱起鼻子露出两颗尖牙,呜呜地龇郭家卫。郭毛毛气不过爷爷给自己起的名字没有郭家卫的好听,又不能怎么样爷爷,就想着法儿整治郭家卫这个大冤种。 大冤种郭家卫有些怕郭毛毛,一见郭毛毛对自己做出挑衅的动作,
月亮和星星都还没谢幕,幸福便摸索着起床了——一辈子俭省惯了,有电灯也舍不得用。他顾不上做饭,挑着满满一担水往菜园走去。也不能算是菜园,是他从责任田里划拨出来的一方天地,依照时令来种菜。眼下是深秋,种的有萝卜、白菜、芫荽、黄芽菜等。天还黑着,但熟门熟路,不碍事。幸福已经六十出头,精气神还是十足,挑着一担水,腰不弯,气不喘,步伐稳稳当当的。 到了地头,幸福放下水桶就去瞅他的菜园。此时,天已放亮。一畦
我爸在院子里种树,第一棵是梧桐树,呜呜长得很快,后来让台风刮倒了,被我爸连根儿刨了。第二棵是香椿树,春天我爸我妈爱吃香椿芽儿。第三棵是梨树,春天赏花,秋天吃果,待人比较亲。第四棵种的是榆树,我爸每年春天都给它喂大粪,长得老粗老高。 要说说这棵榆树。起先是两棵树苗,我大爷一棵,我爸一棵。我大爷跟我爸说:“兄弟,春天里,榆钱能当饭吃!”我大爷种在院墙外,我爸种在院墙里,刨个坑儿,施上肥,浇上水,两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