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藤,本名滕贞甫,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辽宁省作家协会原主席。出版长篇小说《北地》《北障》《北爱》《刀兵过》等十一部,小说集《熬鹰》等八部,文化随笔集《儒学笔记》等三部,老藤作品典藏(十五卷)。作品以英、法、德、俄等十种文字译介到国外。长篇小说《战国红》《铜行里》《草木志》先后荣获第十五届、第十六届、第十七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北地》被评为2021年度中
舒晋瑜:您的作品《战国红》(2019)、《北地》(2021年)、《铜行里》(2023年)、《草木志》(2024)在不同的年度登上“中国好书”的年度或月度榜单。能否请您分别谈谈这四部作品的创作灵感和契机? 老藤:谢谢您还记得我几部作品登上“中国好书”榜单的事。关于灵感契机可以这样说,《北地》和《铜行里》的创作有灵感、没契机,因为《北地》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写的一部作品。我在北大荒生活工作了二十年,总想
刘爱萍,笔名流瓶儿,新疆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5年开始在文学网站发表作品,2010年后转投纸刊,作品散见《文艺报》《西部》《清明》《绿洲》《中篇小说选刊》《湖南文学》《雨花》《伊犁河》等刊物。出版长篇小说《这一次,我不会先走》。曾获新疆新生代作家榜·十佳、第三届《西部》文学奖·小说奖。 1 薄云以为过去了大半天,抬眼再看不过十多秒。红灯变成绿灯,石建群随着人群走了过来,斜吊在身上的夹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这样写道: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小说据此取名为《没有尽头》,因为“过去都是假的”是一个伪命题,恰如小说所展示的那般,命运“没有阴凉”,个体在其中的挣扎与徘徊,皆是生命的真实写照。 小说讲述薄云的婚姻变故,却牵扯出其父母及女儿。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
1 风沙卷过来了。 刘培斌的脸像刀割一样地疼,沙石横飞,打在厚厚的甲胄上当当作响。扶着刀鞘的手似乎也要被这风沙磨掉了,渐渐失去知觉。幸好还有护目镜,能让他能睁开双眼。十分钟之前还如火般燃烧着的天空,此刻却暗如黑夜,他感到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只容他一人的狭窄风洞,身后的老三已不知去向。他想喊,刚一张嘴,就有沙子敲在门牙上,把他发出的声音生生地塞回了干渴的口腔…… 忽然“噔”的一声,身子一震,剧烈
1 “笃!笃!”敲门声响了两下。电视屏幕上,两个人神情紧张地相互对视。声音再响起时,老苏看一眼慧清,她伸手抓起遥控器。电视声音降下来,敲门声听得更清楚了。是刘向。老苏从沙发上起身,边往门口走边说,他下午打电话,说晚上有事来家。慧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门外站着刘向,手里拎着两瓶酒,灯影把他照得比平时要高。他踏上脚垫时说,用换鞋不。老苏说,别了。穿过门廊,刘向直接来到餐桌边坐下。他刚想跟慧清打招
1 正午时分,骤雨初歇,街面上污水横流,闷热的天气凉爽了许多。 许寒将车轻轻滑进车库,然后从后备箱拎出脏兮兮正在渗水的蛇皮袋,袋子里的乌鱼动了动。许寒看见这东西心里就来气,车开得好好的,却倒霉摊上了这种麻烦的活。几天前和他一起开“小黄鱼”的朋友从乡下搞来大批鲜乌鱼,神神道道地称销路好,开车顺路往饭店送货就是了,匀给了许寒两百多斤。那阵子许寒缺钱用,动心应下了,谁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砸手里抛不出
1 校尉杜高要买几匹马,他不懂本地语言,带了两个人来客栈找到我,我带着他们来到骡马市场,找到公牛土莫,公牛土莫是骡马市场买卖牲口的中间人,在骡马市场混了半辈子,不管是马、驴还是牛、羊,他只要走到跟前转一圈,用手摸几把,就能分出优劣。公牛是外号,土莫是他的名字,骡马市场的人都叫他公牛土莫。公牛土莫是个中年人,肤色黑,个头虽然不高,但很壮实,的确像一头公牛,和他的外号很相称。我去他家喝过酒,他家住在
青娥是村里最俊俏的姑娘,出嫁那天,全村人都满心欢喜,唯有一人躲在自家院子里伤心欲绝。他就是三河。 三河为啥哭呢? 他们是同学,也是同村。确切地说,小学三年同桌,初中两年同班。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念书,一起度过了天真烂漫的童年和青春萌动的少年时光。 他们村是东天山下一座古老村落,地处两山之间,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弧形拥抱的台地,恰似一枚月牙,因此得名,村子叫月亮地村,河叫月夕河。村子不大,山清水秀
独居的牧羊人 山呈畚斗形,两边的山梁往下斜缓。蛋黄般的朝阳从山谷口漾出。阳光从黄家尖之巅慢慢披下来,一层层渗透翠竹林,柔和的光线染着霜迹,黄霭霭,甚是好看。一群树鹊在一丛栲树林,“嘻叽叽,嘻叽叽”地喧闹。天泛白,它们开始喜乐乐地叫了:嘻叽叽,嘻叽叽。先是一只,叫了两声,而后,栲树林闹翻了。树鹊在栲树上跳来跳去,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我站在田埂上,看着它们。它们可能把我当作一堆土包,也可能把我当作
1 那天下午,从祖父墓地返家的我,准备带着白菊和勿忘我,去山上找寻她的长眠之地。生前,所有色彩中,她最爱明艳动人的紫。我每每在花店或山野里看到色彩各异的紫花,便想这会不会成为她喜欢的花色。我知道纵是同一色系,在敏感如她的眼里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年岁逐增,我才慢慢领悟到,自然花木中大概唯有勿忘我才能诠释她难以言说的一切。勿忘我。勿忘我。可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早已将她遗忘。包括我。包括当年信誓旦
1 门帘是掀开的,又往上掖起一大块,让人一眼就看到瓦蓝色砖墙上镶嵌的两扇厚重的木门,它虚掩着,有时门上还会别一截短木棍。若是在初秋时分,在那小小的门孔上,你能看到一朵或蓝或黄的野菊花。目的再明确不过,并非为了防盗,而是向来访的人报信:主人并未出远门,不久便会回来。这是我将近九十岁的祖父以独特的方式留下的口信。我常想起祖父在村子里观察植物和昆虫的样子,想起他向我描绘庄稼的长势,展示一个南瓜的花纹的
每每想起几年前参加的一场婚礼,我依然会被感动。我参加过很多场别人的婚礼,而那场婚礼,却是我内心认定的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传统婚礼,它有着一个其他婚礼所没有的环节:祖父母上台,接受新婚孙子孙媳的叩谢。 当一对满脸褶皱、风烛残年的老人,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顺着红毯走向舞台中央,我无法想象两位老人的心情。我想,他们一定会想起自己当年结婚时的场景,也一定会想起给儿子举办婚礼时的场景。他们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不言而
1 我回忆着新疆,内心有一种满足感。 天高云淡的新疆,是个好地方。这是我从电视看到的景象。那辽阔的美,包含了伊犁、吐鲁番,葡萄、哈密瓜,草原与牧场等,这些都是颇有深意的词。很多年前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年六月的一天,我登上飞机,有一种去和恋人约会之感。飞机升上了天空,航线直奔新疆。三个多小时的飞行,刚做了一个梦就降落在了乌鲁木齐地窝堡国际机场。时间不是我心里的距离,从天上落地,我更坚信这片土地
我在家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妻说:“我要下乡!” 妻不解地看着我:“你快退休的人下什么乡?” 我说:“下乡去支农,去扶贫!” 妻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嗔怪道:“乡巴佬!没在乡下待够?还要下乡?” 我大大咧咧地说:“呵呵,我这辈子生是农场人,死是农场鬼。” 妻听我自嘲,无奈地白了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要下乡支农的地方是双河农场。四十年前,那里是我久违的家乡,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夜深人静时,
兵团老一辈军垦人还有故乡,那就是山东、河南、四川、湖南、湖北、甘肃等等,我想,他们好歹还有个故乡,那儿有他们祖先的坟茔,有他们的乡里乡亲。而我们兵团二代呢,虽然履历表上写有籍贯,但是我们和那个叫老家的地方已经没有多少联系了。我的祖母、父亲埋在了这片土地上,我就坚定地认为:前山涝坝,就是我的故乡了。 前山其实不是一座山,也没有山。它的四周被沙漠包围。沙包随处可见,沙子堆砌成了沙山。风沙虎视眈眈,让
1 我出生在贫瘠干旱的大西北车排子。车排子是一个古老苍凉的传说,满目皆黄,偏僻荒芜,几株苍劲又沧桑、浓荫如盖的梧桐树下散落着一具破旧的车排子,蒙着一层岁月的风沙霜尘,星星点点的绿洲点缀着这块天山脚下准噶尔盆地边缘无垠的荒原。我无法选择,像一株野草,命中注定要在这里受苦煎熬挣扎,接受风霜雪雨的吹打锤炼和洗礼。后来,我的父母亲人埋葬在车排子的盐碱地,所以车排子是我的故乡。从小到大,我没有离开过车排子
妈妈瘦弱的肩,是扛起我家的那座金山,妈妈绵厚无私的爱,是流淌在我家的金泉,妈妈对儿女的教育,是我们在人世间行走无惧风霜雨雪的底气……妈妈在我心里,就如伊犁河谷那些生生不息、柔韧飘摇的芦苇,无论酷暑严冬,都倔强不屈地深深扎根在兵团这片土地上。 妈妈初来新疆时十八岁。家里的老相框里,有爸爸和妈妈年轻时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照片中的妈妈,面庞清秀,眼睛黑亮,梳着黑油油的大辫子,透着难掩的青涩和秀美。一想
站在大漠与绿洲之间 在新疆,你走在戈壁上,有时会碰到一块倒扣着的瓜皮——那是吃瓜人的善心,他希望这块瓜皮能长时间保留水分,说不定它会拯救一个人的生命。 大漠如海。当来到绿洲与大漠的交界处,绿洲与大漠其实也就是一渠或一林之隔,像海岸线或国境上的松土带一样。 对于绿洲和大漠来说,这里都是前线。在绿洲的前沿,往往有一线隆起的流沙,那是大漠折戟后横陈的尸骨。大漠无语,绿洲无语,碧翠与褐黄是那样泾渭分
这些名字像秋叶翻飞 这些名字在日记本中隐藏 滴着蓝墨水,步履歪斜 一堆堆河底沉寂的石头 跌跌撞撞的影子 穿透岁月之墙 一涌而出 像秋叶翻飞,飞往多年前 一张张脸比日子更陈旧 眼睛里仍然飘荡着肆虐的风 苦菜花年复一年地苦 蒲公英借一柄小伞出逃,多么无辜 大地空旷,无法拒绝流萤的舞蹈 而蜜蜂,你这勤劳的精灵 有多少亲友是累死在搬运花香的路上 五月的大地戴着黄草帽和花头巾
芦苇丛 婆娑戈壁 摇曳御风蹁跹的舞姿 同是禾木一族 却与花草不同 那娉婷于在河之洲的惬意 敞开胸襟展露天性的茎叶 无需点唇和描眉 无需园丁的修剪与点缀 在那满眼葱翠的豪放色泽里 很难找到一丝丝婉约痕迹 史前草本的后裔 戈壁瀚海的骄子 在一次次的颠沛骀荡中 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可是茫茫荒原演化的标本活体 远不是蓓蕾中的花仙子 也不是百草灵芝的贵小姐 既然命定为荒野的
我的母亲 我母亲于1992年5月15日离世。自她去世以来,每逢她的忌日,我都会准备好黄纸等祭品,在十字路口朝向故乡的方向烧纸、叩首,默默流泪,缅怀我那慈祥的母亲。 我出生在甘肃东部的一个山区,母亲生前从未坐过汽车,更未曾见过火车。直到晚年,我才有机会借车带她去了一次医院,那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乘坐汽车的经历。 那时我家很贫穷。童年时,我听说我们家在村里曾是大户人家,拥有超过100亩的土地,是村
若缺①书房 一本书教我,退尽习气,记不得是哪一本了 一个人教我熟中求生,我清楚记得,在哪一页 夜间,看着高大昏暗的书架,忽然心生悲凉: 多少人,脸上蒙着灰,在这书架上耗尽。而我 也会在别人的书架上一身疲倦地慢慢耗尽 有的书,常去摸一摸封面,再不打开。有的虽然 翻开了,不再推入每一扇门,去见尘埃中那个人 听到轻微鼾声,谁和我紧挨着?我们在各自的 身体中陷落更深,不再想去填平彼此的深
如何证明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对世界是怎么想的 它的长宽高和它的日光镶边,它的热 和它的宁静:从我常去的那家小酒馆窗户 每一次看出去的那种样子;每一次的变化 给我的感受。我也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儿 有多少个世界:分别存在于火车站的时间里 野外的时间里,客厅和卧室的时间里 像同一幢建筑物的负一层、一层、五层 和十七层。由电梯相连。多种回声在其中交织 在这儿的梦中,我总是提醒自己“别
中年的雪重于往日 河水停止流动,只是一种表象 雪压断树枝,只是一种表象 鸟鸣回到背面的石头里,也只是一种表象 中年的雪重于往日 我经过长江路,淮河路,花园街 这熟悉不过的路,如今在雪中,开始弯曲 那些面孔,老房子,一本旧书 像极了水底的楼梯 幽深,又通透 我想起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除了雪,今日立春 往日青草会在这个日子萌动 但有些人注定不再能听到它的声音 只要一个回头,
天亮前,最美的采茶舞曲将被写出① “溪水清清溪水长,溪水两岸 好呀好风光。哥哥呀东畈西畈 勤插秧,妹妹呀东山西山采茶忙。” 碇步桥上的舞蹈 正模拟采茶 流水里有人的分身 指认种子的翼装飞行 盘山道上 一株不知名植物钩住我衣襟 草木有挽留之意 面前乡愁的索道敞开 这卷须 可否抻作木偶戏的提线 直到土楼戏台上的梁祝 幻化为蝶 梦中梨花残败 遗下黑铁 茶歌催动声响秩序
我们的爱 因为害怕失去,我们拼命擦亮 年迈的父母、求学的孩子、干净的家 都是润滑剂 但擦亮也是磨损 当各种会议、文件,车声人声电话声 无情挤占我们的空间 爱,仿佛在白天几无踪影 只有,只有黑夜降临 我们疲惫的身心才得以短暂地解放 仿佛爱在床上又获得生机 所有的动词回归为一个动词 所有的称谓还原为一个称谓 多么幸运啊,我们的爱还深藏在黑夜中 我们的未来还深藏在爱中 灿烂
又孤独地过完一个生日 再长的路都是能走完的 再多的书也能读完 ——如果仅仅是我的生命 如果最后一刻 道路和书籍戛然而止 我珍藏的星辰 还会继续被你们珍藏 阳光也只是从 砍倒的一棵白杨树 轰隆一声碎裂在地上 然后又爬到另外一棵柳树上 赞美诗 如何在平凡的一天 收获满满 ——即使两手空空 他登高回来 仿佛无所畏惧 苍木接上了他的一条断腿 去河边捕捞 夕阳涂装了花
爱 一个婴儿 在浩渺夜空中诞生 眨着懵懂的双眼 观察银河 我是这个孩子 你是划过银河的火流星 静静的人间,有一个平凡的 夜晚,除了我俩 什么都没有 精神证伪 我发誓不再拾那些满地滚的破碎眼珠子 比如父亲,或阿尔茨海默症…… “做人要快乐点,周末去动物园看狮子” 怪教授向我提议,我鬓角插着 一枝开到荼蘼的黄花 愚人和智者此刻都挂在墙上 动态相框,他们的大嘴24小时叽
独坐 此夜寂寥 星星独自而来 站在山顶 时间变得纯粹 生死在此重逢 油茶托举一小碗白玉 冬凌草饮下清露 风踮起脚尖,穿过松林 悄然走上露台 坐在暗夜中 目睹群山在叙述中隐去 回想往事 远处的水库 一半模糊,一半明朗 小憩 山中有一大锤 一大早,叮叮咚咚 从黛色的山顶 敲打出一轮红日 暮晚,待万物沉寂 自潺潺溪流中 敲出一大片,白白月光 这里真的很静
母亲洗衣的声音 河滩上聚集着 各种美妙的声音 水声拉近了远处的山岭 几只白鹭的叫声 压低了天空 妇女们在河边石板上洗衣 木槌声拍打着 村庄的倒影 阳光洒在母亲 佝偻而矮小的身上 洒在脸上波浪一样的皱纹 她就用这新鲜的阳光和水声 将一篮子脏衣反复搓揉捶洗 一家人的生活清洗得干干净净 像天上的白云飘在河里 母亲洗衣起伏的声音 成为河边最美妙的音乐 随着河水逐渐流淌到
那么慢又那么快 1970年的风吹着 四水归堂的天井 亮瓦上的蜘蛛网 轻轻地晃动着,时间那么慢 奶奶裹着小脚从厨房走到塘边 那么慢 老黄牛拴在村口的大杨柳树上 它的鼻息粗壮又温暖 尾巴扫来扫去,苍蝇没有飞走 星光不断掉下,夜色的木板 压在炊烟上,一瞬间 什么也看不见了 1970年的风吹着 村口大杨柳树 大杨柳树被时间 涂着各种颜料 最终涂成了棺木的深黑色 我在奶奶